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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叟

发布: 2011-2-03 23:00 | 作者: 唯阿



       哭过之后,刘夜斗志消沉一言不发。突然之间,她却惊喜尖叫,如同灵感来袭的诗人,她想到了一个含金量为24K的证人:一个同样抱着孩子来看病的母亲。该母亲当时排在“长胡子的女人”后边等待就诊。但她有点急切,总是不断地推门进来,她还有点怪“长胡子的女人”和“老鬼”罗嗦,害她久等。她确实看到了“长胡子的女人”将病历卷成棒子打医生的脸看到了“老不正经”对医生的胸袭。
      
       医院很快查到了该母亲的电话。
      
       可是,电话里,这个可以为医生申张正义的证人母亲却含糊其辞。她说:“嗯,这个事实嘛,这个事情嘛……”她仿佛是个政府女领导,官腔打得梆梆响。“事实嘛大约是真的,嗯。”但立即又否认,“眼见为虚的事例层出不穷,我可不敢打包票。”警察很现实,不需要她打包票,他们只需要关于那两个动作的描述,打脸和抓胸,“这个可不敢肯定哟……”又攻击警察,“你这可是逼供诱供嘛……”警察立即伏低做小,证人立即挺直身板、嗯、提高音量,“作证要看我的心情,我现在不高兴……”警察讲了个笑话,试图让她高兴起来,她高兴了,“我很开心你这样讲话,可是,过去的事,我已经忘了……”最后是滔滔不绝的议论,“现在医患矛盾如此尖锐,难道只是空穴来风?!医院需要改革……医术到医德……细节决定成败……和谐社会……不能让人民群众寒心……”
      
       然后,就将电话挂了。
      
       医生再次打过去时,她关机了。
      
       医院查不到该母亲的家庭住址。医生偷懒,只在地址栏里写着:“本市人民大道东。”
      
       真要命。
      
       ***瞧瞧***
      
       雨偶尔落一阵子,在大灯之下,密实的雨滴子仿佛翻飞不已的小虫蚋。大院里的人们纷纷躲进廊下、留置室。有违法犯罪嫌疑者,比如三个鸡、四个巴郎子、一个吸毒者以及一个刚刚抓获的“钳工”(小偷)等,都被直接送进了留置室的铁栅栏后面,并以手铐固定在各自的座位上。闹医院的爷爷和母亲、裙下藏赃的少妇、交通事故现场涉嫌损坏他人车辆和殴打他人的一干男女,按法律的原则,也得在留置室,最多可以不戴手铐,但是按照某种模糊的东方处世哲学,他们稍稍将其活动空间扩大到大院内,警察一般都会图省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其他人,比如报警人、受害人、证人,则拥有绝对自由和广阔的活动空间,他们或者走进报案室,聆听其他报警求助者痛苦的诉说,借以求得心理的平衡;或者向其他报警求助者痛苦地倾诉,让对方也得到心理平衡。双方都平衡了,就交流人生感悟和街头巷议——从股票、肉价一直到奥运会、达赖喇嘛。或者直接不咸不淡地撩拨警察。有些兼有嫌疑人和受害人双重身份的,同样拥有较为广阔的活动空间,比如车子被撞那一方的一位青年女士,她曾威猛地用高跟鞋敲碎了对方的挡风玻璃,但她被对方一位男士更为威猛地一拳打破了头。她拒绝去医院治疗,只在派出所对面的小诊所讨了绷带裹了裹,然后在派出所厕所(大小便兼醉酒呕吐)、所长室(投诉警察)、报案室(陈述被害事实)、留置室(投案自首)、指纹比对室(走错了)以及大院内旋风般往来,到处都听得到她震破胸腔的呕吐和逸兴遄飞的谈吐。
      
       特意提到她,是因为,一,作为小说人物,她具有一定的典型性;二,她差点卷进了大闹医院的案件之中。
      
       警察们并不制止她游走穿梭,看到她脑袋上裹着的那块白纱布,想当然地认为她是一个苦大仇深的受害者。白纱布是受害者的通行证。
      
       当时,刘夜正和警察就其胸部受到了抓和推的问题反复辩驳,医院女领导也加入进来,从一个女性的角度论证这一举动的严重性,理屈辞穷的警察悻悻地第三次为其抄录笔录,正在此时,这位女士突然破门而入,笔直地走到询问台前,只见她将双手往台面上一按,撑住前倾的上身,同时右腿优雅地向后一伸,脚尖顶住了左脚的后跟,感觉欠缺稳定性,索性叉开双腿,呈八字脚式站好。本来就理屈辞穷的警察面对如此举动自然瞠目结舌。她突然发问:
      
       “还——不——给——我——作笔录,点解?!”
      
       不等警察回答,她却左后转身,同时右手细长的四指在桌面上划过四道痕迹,转身动作完成后,她以臀部顶住台沿,以右手食指指着坐在椅子上的刘夜慷慨陈辞道:
      
       “有完没完?!病历打脸,伤得好重啊!”同时缩回右手,以食指指住自家脑袋,“手抓乳房,你有吗?!飞机跑道!你,占着茅坑屙井绳,你,浪费阿sir时间,浪费纳税人的国库。你,老实交待!我,鄙视你一百遍!”
      
       警察的脑袋嗡嗡地响,他无所作为。或者,他贪看挂在台沿上的一双大屁股而走了神,忘了有所反应。等他清醒过来,刚好能听到医生愤怒的反击:
      
       “我鄙视你一千遍一万遍……”
      
       他庆幸她们还没动手。赶忙起身,和两方女性呈等边三角形站位(刘夜和院长算一角),有口无心地劝告着:“和谐万岁!请不要吵嘛……”他绝不靠近她们,他知道激情扬溢的女性惯会拿手指抓别人的脸——不管是谁的脸,抓到都算……
      
       这位女士被女警官李翠送回大院。
      
       李翠搅进询问室后,四个女人如两千只鸭子一样吵嚷不休。作笔录的警官插不上嘴,百无聊地向窗外看,他一直在看,他看到“老鬼”爷爷和“胡子”母亲坐在留置室门外的墙角并排摆放的两张旧藤椅上。大屁股的母亲坐了一张,侧过身子,脸朝墙,撩起衣襟给儿子喂奶。爷爷坐在两张椅并在一起的扶手上,微微俯着身子,为这幕哺乳秀作屏障,好挡住有色情狂倾向的嫌疑人或报案人的目光。他还伸出手指,怜爱地拨弄着孙子柔嫩的脸庞。好个天伦之乐,正是和谐社会的优良细胞。
      
       警察赞叹道:“瞧瞧人家……”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一眼两位医生,他受够了两位医生的聒噪,心里越发肯定爷爷和母亲是无辜的,他们根本不像在医院闹事的,过错肯定全在医生。但是两位医生无暇领会这番意味深长,她们还在评论刚才闯进来的女士,她们一致认定这个女的应当去白云康复医院(神经病收容所)。但这是带情绪的个人评价,算不得科学的诊断。
      
       裹着绷带的那位女士,回到大院,感觉有点头晕,她背靠一堵墙,缓缓地往下蹲,她黑色西装套裙里面的白大腿和红内裤,被大院里角度较好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她的一个男同伙走过来想扶起她,但她叫他滚,还甩手打中了他的头。蹲了一会,她又缓缓地站起来,盯上了那张半空着的椅子。劈开大腿蹲墙根实在缺乏女士的优雅,她应当坐在藤椅上翘起二郎腿。她走了过去,距离椅子半米远时,侧转身,臀部对准椅子,然后下压,做出坐势。但就在那一刹那,爷爷却突然臀部一扭,从扶手滑落到椅上。而且,他迅速伸出双手放在大腿上,在女人的玉臀落下的那一块阴影里,他暗暗地将双手翻过来,掌心向上。结果可想而知,女士的两瓣臀部刚好坐在了爷爷的一双大手之中,还有,女士臀部中心的那朵菊花,感觉到被一个油压千斤顶似的物件顶了一下,力道也十足,她一下子被弹向了空中,然后才落地。
      
       在此之前,爷爷一直欣赏着她在大院里旋风般的走动。西装套裙下的大腿、臀部,爷爷看得口腔生津。她的臀不如媳妇的滚圆,但是具有流行美学所赞赏的柔和曲线,爷爷迷离的眼神像小偷的刀片一样划开了她的裙子,又像疯狂的蝴蝶一样绕着她屁股沟里的两眼泉水(一眼像菊花,一眼像生蠔)上下起舞。
      
       裹绷带的女子转身,半晌无语,最后憋出三个字:“老流氓!”
      
       母亲长胡子的嘴唇撇向一边,她嫌厌地用手指在爷爷的大腿上掐了一下。
      
       爷爷忍耐住了,对“老流氓”和掐都没有回应。
      
       女士的同伙,唯一一个在车祸现场没有受伤的男士急步走了过来,爷爷起身相迎,双方都没有言语,那男士突然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爷爷也立即伸出自己的右手,两只手紧紧握住了。握了一阵,那个男士将右肩往下一沉,轻轻叫了句:“唉哟。”爷爷这才松手。男士悻悻地离开。
      
       作笔录的警官没看到这一幕,他全神贯注于第三遍笔录。
      
       ***把你解决***
      
       雨斜斜地向廊下侵,寒意一波波地强烈。大院里的人感觉到了冷,他们抱着肩,跺着脚,打着喷嚏,没人有心情折腾了。他们唯愿效率低下的警察早点喊自己的名字。
      
       报案的人——老太太、小学生及家长、大学生、商人等等,手里捧着一张报警回执离开派出所,就像手里捧着一张存折离开银行。他们将自己的一段苦楚,寄存在派出所了。当然,这时代报案的如潮水,前浪退去,后浪正在赶来。
      
       证人——小店老板、扭送女小偷的保安之类的也渐次离开。刚来时他们大抵心情愉快,因为见义勇为了嘛;离去时却感到热情已被耗尽,因为警察的迟钝、麻木、效率低下、表情冷漠能气得你吐出二两血。
      
       李翠在一间小房子里掀开抱女儿的女小偷的裙子看了看,没有洗发水。
      
       闹离婚的中年男女,早就表示不报警了,想回家。但警察不同意,让他们这里签名那里捺印,忙活了半天。当然没忘了安慰他们:“你们又不是卖淫嫖娼,睡了十几年了,还是有感情的嘛……”并客气地将他们送出门。警察很开心:“好,又解决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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