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巴扎***
派出所大院内的灯亮了，照亮了墙角旮旯。雨停了，但是地面一片潮湿，有几处居然聚成了水洼。警灯闪动时，水洼里都是破碎的赤橙黄绿青蓝紫。
除了溜圈的母亲和爷爷，其他或溜圈或不断交换着左右脚站立或坐卧在几把椅凳上或被直接丢进留置室的男女老幼还有许多人，他们是：
吸毒者一名；
抓获吸毒者小店老板一名；
暗娼三名；
单车被抢劫小学生两名及其家长三名；
抢劫单车中学生两名及其家长一名；
银行卡被吞大学生一名；
银行卡被转账商人一名；
柜员机取到伪钞男青年一名；
误信封建迷信被诈骗老太太一名；
前列腺炎患者（女）与黑诊所神医（男）两名；
车子被撞继而殴打他人男女三名（另有五人在逃）；
撞人车子继而被殴打男女三名（另有两人伤重住院）；
离婚ing中年男女两名；
超市扭送盗窃洗发水裙装女子一名（据说赃物藏在裙下）；
扭送者男女保安三名；
大闹医院爷爷母亲和孙子三名；
医生及医院在场护士、保安四名；
新疆维吾尔巴郎子四名；
派出所辅警八名；
警察若干；
……
人们在交谈：
——操性……
——你丫牛B……
——丢你老母……
——扑内阿母……
——喂喂……
——投诉……
——什么东西……
——有钱有权……
——没死过……
——吃货……
——食自己……
——咋地啦……
——不行……
——等着……
——没下次……
——全家死光……
……
警察或进或出，偶尔慢条斯理踱进来一个，扯着嗓子叫：“某某，来作笔录。”派出所大院就像集市一样热闹，人们的衣衫赤橙黄绿，身材高矮胖瘦，语言南腔北调，动作阳刚孔武，他们有的低声交谈，有的高声叫骂。男女均有，老少咸集，百业齐聚，千家有事，万家诉讼，市语喧哗，人声鼎沸……假如涂描下来，正是一副盛世的《清明上河图》。——别忘了还有西域胡人，四个维吾尔巴郎子。不知道犯的什么，怯生生地蹲在墙根下，眼光乖巧而又警觉地扫来扫去，还操着胡话低声交谈。四个脑袋都是自来卷，四张脸都是络腮须——浓密得就像粘在糖稀里的一窝窝小黑蚂蚁，惹得一干女士不住眼地瞧，大概是有些性感吧。男人们也不住地偷眼瞧，大概想到了刀郎、叼羊、葡萄干、羊肉串、小花帽、耸肩舞、震天响的《十二木卡姆》、健康优美的《冰山上的来客》、管教大小都欢悦的倒骑毛驴的阿凡提以及异域风情浓郁的南疆巴扎。但是，这四个西域来客与热情欢乐的维吾尔民族似乎没有多大关系，他们既不唱歌也不跳舞，他们蹲着，就像西北农村的老汉一样；他们既没戴花帽也没着奇服，他们穿着笳克衫牛仔裤，就像小县城里赶时髦的小青年一样。
别忘了还有幼童两名：爷爷抱在怀里的小孙子和母亲（裙下藏赃者）抱在怀里的小女儿。他们处在成人世界中，既不哭也不闹，百无聊赖地自啃手指，或者含情脉脉地互相对视，或者热烈地交流两句，或者一同观看进进出出闪着红蓝白三色警灯的警车。他们看得很兴奋。特别是当三辆挂有警灯的警车同时出动，去为民除害，去扶助危难，它们的九股光混杂在一起，在大院的四堵高墙之上、在井字形的天空中搅和成一条条活力四射的小龙小蛇，甚至他们自己的衣服、小脸都被染得像是京剧脸谱时，他们兴奋地啊呀啊呀啊呀……当然，这快乐无人能解也无人关注。
***要命的证人***
大闹医院的爷爷和母亲，其“令人发指的罪行”有待证实。单凭刘夜的陈述不行，加上护士的证词也不行，她不在第一事发现场，她几乎什么也没看见；即便她是真正的目击者，其证词的效力也要打折扣。医院保安也是如此。他们是一家子嘛。护士和保安显出爱莫能助的惭愧，他们在询问室门口窃窃私语，偶尔笑上一阵。
“还有什么证人呢？想想。”警察语调轻松，循循善诱。他大概已经看到了这出医院里的闹剧不了了之的结局，于是按捺不住，多了一嘴：“人家一个妇女，一个老头，一个小孩，又怎么可能……”像第一个作笔录的警官一样，他这一句也惹恼了医生和领导，她们威胁说要找警察们的局长谈一谈。警察立即连声道歉。院长和局长，都是这个城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大约总是认识的吧。
警察引用了毛主席语录：“人民内部矛盾嘛……”又引用民间俚语：“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还是希望刘夜能分担一部分责任。
刘夜万分悲痛。又大哭了一场，以表达自己的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