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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声吟唱,心有所敬——大解诗歌阅读印象

发布: 2010-12-16 18:50 | 作者: 辛泊平



         
       小到什么程度  才能和蚂蚁互称弟兄
       跟它们一起爬树  奔跑  搬运
       小到什么程度  才能被蚂蚁抱在怀里
       小心呵护  睡吧  睡吧  可我就是不睡
       像一个不听话的昆虫
      
       我设想过许多种变小的方式
       可我太大  太老了
       生活从我心中取走了火苗  换成灰烬
       我已经冷下来  变成一个软化的石头
       失去了童心和激情
      
       如果真有一只蚂蚁称我为兄弟
       我将跪下来与它结拜  我们互相尊重
       从此我将小心走路  注意脚下的生灵
       我愿意照看他们的宝宝
       拍抚它们的蛋  轻声地说
       醒醒  醒醒吧宝贝  可他们就是不醒
       像我那贪睡的女儿
       翻个身  继续做梦
       ——《小想法》
      
       是的,和蚂蚁结拜,互相尊重,这是伊甸园里的世界,是佛陀心中的大同,也是诗人虔敬的生命伦理。近些年来,我们似乎一直都被灾难包围着,非典,地震,海啸,矿难,一个接一个的灾难层出不穷,生命不堪。在巨大的灾难面前,生命脆弱而微不足道。泪水,似乎总是苍白的样子,没有重量,也没有体积。我们所谓的众志成城,我们所谓的大难兴邦,只是在灾难之后才显得可信,只是在影视之中才显得有力。而在灾难的漩涡中,那些漂亮的词语轻如鸿毛,它无力挽救一个濒临死亡的生命,它无力应答一个已经消亡的灵魂。而我们,却只能在这种近乎自欺的情绪之中消磨我们的恐惧和同情,然后,继续那种习以为常的日子,感动着庸常的感动,悲伤着庸常的悲伤,然后,柴米油盐,然后,日常的琐碎。
      
       当一切尘埃落定,那些灾难的痕迹很快如过眼云烟,纪念只是一种平衡心理的手段,自省和忏悔在远方。因为,命不在我,我本无辜。似乎,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责任,犹如残酷的集中营,那只是几个纳粹的罪过,我没有亲历,那就与我无关。狭隘的经验主义,流行的生命姿态。然而,当我们真正反观自身,深入灵魂,就能发现,我们的身体之中、灵魂之内,也有如黑夜一般的暗,也有如冰凌一样的冷,也有如铁窗一样的阴,也有如刀剑一样的酷,我们没有亲手杀人,但我们也会用冷漠杀人,用麻木杀人。在漫长的历史中,每个人身上都有血腥的味道。所以,在上帝那里,所有的人都是罪恶的,人生而有罪,我们不需要辩解,不需要抗议,我们需要忏悔。正如大解所说“如今发现  战争来自内部  体外没有敌人”(《自致》)。
      
       而在彻底觉悟之前,我们曾经无比虔诚地相信真理就在自己手中,然而,却在所谓真理的引领下制造了令人羞愧的荒诞和灾难;我们骄傲地宣称人是万物之灵感,却在不知不觉中践踏了自然的法则。诗人了解这个悖论,所以才会谦卑地说出“羞于说出真理”、“不敢以人类自居”(《心有所敬》)。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谦逊,更不是反人类,而是真正洞悉了那种膨化文明的悲剧,虚拟真理的狂妄。哲人说人是会思索的芦苇,说出的正是人类渺小的本性。然而,也像自然万物一样,我们必须领受这样卑微的命运,领受属于自我的悲与喜,爱与恨。
      
       三
      
       表达这样的认知是痛苦的,因为,一旦获得这种与日常经验截然不同的生命感,我们往往会被这种恐惧和自责淹没,甚至窒息,要清晰地表达,必须有不同寻常的冷静和从容。因为,一旦没有节制,我们或者失语,或者被非理性所获,跌进意识的泥石流。而大解的诗歌,却是那样能自然而然地避开这两种危险,达到了高度的节制和澄明。我理解的节制,绝不是那种随意抽取句子与句子之间的关系,而是既能维系诗句之间微妙的粘连,有能真正删除那些依附主体的枝桠。那种过于抽象的意象叠加,它的突兀和奇绝,只能对有一定知识储备的读者有效,对于大多数读者,它们就是一堆毫无意义的词语组合。对于写作者而言,我们无法强迫他人理解你的写作,更无权力要求他人接受你的技巧。
      
       大解的节制,体现在诗歌中,是词语和情绪的高度合拍,是词语对情绪准确而清晰的传递,不超前也不滞后,不过度诠释和夸张,也不故意留白,让词语本身完成诗歌的意义。所以,读大解的诗歌,你永远读不到那种夹生的感觉,而是贴心贴肺,水到渠成,不用你费神猜测,也不用精神高度紧张,你可以随意地读,随意地想,但最终你还是会回到诗人构建的诗歌通道,领悟诗人语言的娴熟,感受诗人灵魂的呼吸。我们当然看重那种陌生化的语言,它们的有意组合可能构成足够的张力。但如果为了达到陌生化而不顾词语之间的基本的逻辑关系,那是对语言伦理的践踏。陌生化对于写作者而言,只能是表达效果,不能成为终极的意义。大解深谙此理,所以,他选择了恰如其分的节制和有效的清晰。
      
       可以这样说,阅读大解是没有难度的,因为他清晰的表达;然而,真正体悟其诗歌简单背后的深邃,却有另外的障碍。那个障碍不在词语,而在生命。只有读者自身也有相同的情怀,阅读的价值才能真正出现。论述诗歌的难度却并非易事,是技巧的难度,还是灵魂的难度,一直是悬而未决的问题。如果仅仅是技术上的问题,那么,诗人可以和任何工匠一样,通过训练一点点抵达修辞的、节奏的、结构的完美。然而,即便是这样,相同手艺的诗人的作品成色却相差甚远。其中的差距,最终还是来自情怀的宽度和灵魂的高度。一个没有情怀的诗人是走不远的,一个没有灵魂高度的诗人是无法洞悉生命秘密的。技术无法解决灵魂的难题。所以,内在的修为,比技术的训练更为重要,也更为艰难。我理解的诗歌难度就是灵魂的难度。而大解,则早已占据了灵魂的山峰,在那里,低声唱出了灵魂的基本元素,如赤子般,以好奇和敬畏的眼神,打量这个充满可能和奇迹的世界和灵魂。
      
       然而,在网游、文摘流行的快餐文化背景下,大解这种沉静、智性的写作却往往被遮蔽在五花八门的段子和噱头中。人们已经习惯了荒诞的娱乐至死和无聊的肥皂剧,缺少静下来反观自身、打理灵魂的心境。即使明白那种灵魂缺席的生活是一种病态的生活,也无力自拔,因为习惯,因为沉溺。所以,只有继续那种没心没肺的生活状态,快乐至死也好,痛苦沉沦也罢,反正就是不愿意凌然心惊、转身回头,走向上帝指引的窄门,完成生命的终极救赎。这是时代的悲哀,更是生命的悲哀。是的,这是一个浮躁的年代,我们盲目地相信文明的力量和科技的光芒,但却忽视了人类史中的另一极——人性——也是维系这个世界正常运转的重要支撑。一个只有科技文明的社会是可怕的,因为,人如果变成毫无生命感的齿轮,那必然会走向人性的反面,走向违犯人性和自然法则的生命异化。那是人另一种意义上 “失落园”,是一种打着文明旗帜的人性自戕。所幸的是,在这种寂寞的叩问与追寻的精神之旅中,大解并没有因此而停止思考,而和光同尘,他依然沉潜而稳健地走向通往灵魂救赎的道路上,用心灵回答尘世,用灵魂擦亮暗夜,用他干净的诗行书写自然的神秘,人生的意义,以及灵魂的高度。2010-12-9初稿 10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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