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李副省长
发布: 2010-11-19 08:40 | 作者: 艾国永
【陆】
前李副省长正式搬进新家，是在半年之后，也就是现在的时间往前推大约一年。搬家那天着实热闹了一番，我父亲是联系人，帮他请来了村里为他的新房干过活儿的老老少少，没有干过活儿的老头、老太也被请来了。村长和村支书不请自到，每人带了好多挂鞭炮，持续不断的爆竹声吓得鸡飞狗跳。
前李副省长向我父亲租了一块田，不种粮食，只种蔬菜，他跟我母亲认认真真地学习一年四季都该种什么菜。因为他虚心向我母亲学习，虚心向书本学习，以及虚心料理，整个村里没有一家菜园像他搞得那么好。他一个人吃不了多少菜，村里人就有了口福。自从村长和村支书的态度改变之后，村人对前李副省长的评价随之改变，认为这个人从这里长大的是没错，但跟他们不一样，不是一个凡人。
前李副省长第一次回老家前后，我们镇重新搞起了集市，每到农历一四七，是梅兰镇逢集的日子。也是合该发生了后来的事。以前，前李副省长是从不去赶集的，他要是买猪肉和各种调味品，都是委托我父亲带。我有理由怀疑，我父亲是揩了油的。一天，我父亲开了拖拉机，载着我母亲赶集，顺便要买些化肥回来，习惯性地去问前李副省长，可有什么需要捎的东西。
前李副省长在喂鸡。他想了想，说，捎两斤五花肉回来。在他把钱递给父亲时，问我父亲，赶集好玩不好玩？我父亲回答说，那有什么好玩的，就是人多，东西多，小偷多。前李副省长犹豫了下，说：我跟你去吧，我还没有赶过老家的集呢。他上了我父亲的手扶拖拉机。我父亲后来向我转述这一段往事时，加了一句评论：“你说这不是命是什么？”他说的是如果没有这次赶集，也许前李副省长还安心在老家待着呢。
【柒】
梅兰镇差不多是皖苏交界处最小的一座城镇。全镇由两条大街组成，一条东西向，一条南北向，十字交叉处是全镇最繁华的地段。梅兰镇逢集的样貌，我是很清楚的。很多农民挑了蔬菜、瓜果，小贩运来鱼肉、服装，从十字街口次第向外围列开阵势。平时看不到几个人的大街，在这一天会来很多人，本镇人口的大约十分之一在这一天都会来到这里。不仅如此，附近城镇的小贩，乃至临近的南京市大厂区的小贩，都会开了机动三轮车，载着货物来这里卖。
我父亲把前李副省长放在十字街口，开着拖拉机，与我母亲去供销社买化肥去了。我父亲后来告诉我说，等他买完化肥、买完肉，等了李副省长大约两个多小时，太阳已经微微从中间偏西，才再次见到他。他居然是从美霞理发店出来的。那时候，我父亲和我母亲饥肠辘辘，但见前李副省长新理了头发，精神头十足，眼珠子往外冒着亮光，嘴里还有喷着点酒气。前李副省长对我父亲等候了这么久有些吃惊，他诚心诚意地向我父亲表达了歉意。
在我父亲将前李副省长放在梅兰镇十字街口到他从美霞理发店走出来的这一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父亲突然充满了好奇心，是什么让前李副省长从美霞理发店走出来时像换了个人似的？他特别担心发生不该发生的事情。
我父亲很快对这一件事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要知道，我父亲是这一村的共用木匠，经常帮别人修个农具、打个板凳和锅盖之类，不收费而且服务态度达到了五星级标准，因此人缘很好。有这么好的人缘，信息渠道自然就有很多。再加上从前李副省长口中了解到的一鳞半爪，整个事情的过程，基本上可以复原了。
【捌】
前李副省长从我父亲的手扶拖拉机上跳下来，其实周围的人，除了外镇小贩，都已经认出他来。那时候，整个梅兰镇谁不知道有个退了休的副省长回到老家来住呢。他的大腹便便、板寸的白发，以及较少经受风霜侵蚀的脸，都让他与普通的农民截然不同。他走过了几家肉摊，问肉摊王老三，是本土养的猪吗？王老三回答说，是，不是饲料猪，都是从本地农户家收购的。
前李副省长在王老三家挑肉的工夫，身边一个五十来岁的人训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让他把钱装好，逢集小偷特别多。前李副省长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子的右口袋。王老三对他说，外边人多，挤，你年龄也不小了，别被人挤着了，来里边来吧。前李副省长感激地一笑，说，没关系。
他挑好了肉，让王老三用绞肉机将五花肉搅碎，准备回家做肉丸子。将要付钱时，突然被人一挤，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再一摸裤子口袋，装裤兜里的五百块钱没了。他看见刚才身边那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在人群中疾跑的身影，拔腿就追。一边追还一边高喊：“抓小偷！”没有人敢帮他，要知道，小偷们向来都是成群结伙的。在梅兰镇，不乏抓小偷被打的例子。据那天见到此情此景的人说，前李副省长速度挺快，那小伙子差点就被他抓住了。
没抓住是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她出现得分外不巧，在前李副省长的追击路线上，两个人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全部摔倒在地。被撞倒的女人叫高美霞，美霞理发店的老板，准备到对面的超市买洗发液。前李副省长率先站起来，将高美霞扶回她家的理发店。等到他在理发店门口，看到“美霞理发店”几个字时，整个人一激灵。
理发店有一位客人，头发是湿的，坐在洗发池前。这个人是我二叔。我二叔后来跟我父亲说，他看到高美霞被扶进来，觉得很奇怪，又看到扶她的这个人是前李副省长，更觉得奇怪了。由于我二叔比我父亲小了十来岁，他可能并不知道前李副省长与高美霞之间存在某种微妙的关系。
前李副省长像个主人的样子，又像个传说中的西方绅士的样子，倒了杯水，递给高美霞，语音颤抖地问她：“你，还认识我吗？”高美霞回答得言简意赅：“冤家路窄。”前李副省长听闻此言，忍不住爽朗地大笑。“他笑的时候，”我二叔后来告诉我说，“声音很大，很响亮，给我的感觉是，这一屋子人都应该听他的。”
我二叔从我父亲那里了解到，前李副省长与高美霞竟然曾有过那么一段关系。原来，前李副省长从小特别喜欢高美霞，打小的时候，就发过宏愿，将来长大成人必定娶她为妻。他读五年级时，有一次睡觉前在手背上写了“吾妻高美霞”几个字，估计是想做一个好梦。那时候，高美霞才十岁，长得特别漂亮，人见人爱。，我偷偷问我父亲喜欢过她没有？我父亲不好意思地说，就是想喜欢也不敢啊。她父亲是村支书，当年的村支书不比寻常，一言九鼎，能够决定村民的荣辱浮沉。等醒来时，前李副省长忘记洗掉字迹，被大伙儿瞧见了。他寡居的母亲将他喊回家中，训斥完了，自己痛哭了一场。
这件事让高村支书知道了，他杀上门来，给了少年前李副省长一个大嘴巴子，牙齿都被打得松动了，说了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事至此并没算完，后来，不知道前李副省长的母亲用了什么法儿才摆平的。
等到前李副省长考上大学，几乎是终身制的高支书厚着脸皮来提亲，前李副省长竟然满口答应了。这在当时，是一件很出人意料、很轰动的事情。两个人地位相差悬殊，一个考上了大学，将来指定要做官；一个小学没读完，在家面朝黄土背朝天。据我父亲说，两个人相处得蛮好。那时候，年轻男女拉手是一件非常令人脸红的事情，但是在众人面前，前李副省长去拉高美霞的手，高美霞躲了一下没躲开，也就接受了。不过脸红得像水里的小龙虾。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导致前李副省长离开故土数十年没有再回来，那一门轰动一时的亲事也黄了。具体是件什么事，虽然没有目击证人，不过村里人都那么传说，因为都那么传说，传说似乎就成了事实。我父亲告诉我说，前李副省长某次出门去看初中老师，不曾想忘了带上送给老师的礼物，半道上回家来取，撞见了他母亲和高支书的床笫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