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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李副省长

发布: 2010-11-19 08:40 | 作者: 艾国永



   
       
       【肆】
      
        前李副省长在我家住了下来,住的是我原先住的屋子。我母亲说,看他那么大一个官儿,自己蹲在地上洗起衣服,一件衣服能洗半天,心软了,想帮他洗,他却不让。不久,他开车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跟来了一辆货车,我家里就多了冰箱、彩电和洗衣机。我父亲和我母亲都很高兴。
      
       前李副省长一日日地去村长家,软磨硬泡,希望村长能批下宅基地。每次回来,我父亲察言观色,没看出他在情绪上有什么波动。这副样子,在我父亲看来,恰恰意味着事情没有办成。
      
       三台电器进入我家之后,极大地改善了我家的生活。我父亲见前李副省长劳而无功地每天去一趟村长家,风雨无阻,心下有些同情他。我父亲拿了两百毛老头,去了镇里一趟,买了两瓶上好的白酒。又在家在家里捉了两只老母鸡,悄悄地去了村长家。村长很客气地说,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村长说,但凡我父亲有什么他能够帮上的忙,一定不会惜力。
      
       我父亲希望前李副省长的房子可以恢复动工。村长说,唯独这件事不行。父亲还要说什么,村长说,他要去镇里开会,讨论新农村建设问题,镇长说了,谁都不能缺席。他从家里推出摩托车,“突突突”地开跑了。村长老婆跟我父亲解释,这个会很重要,他昨晚跟她提起过。父亲只好空着两手回家了。
      
       前李副省长仍然屈尊一趟趟地去村长家。也不开车,就是步行。据说,村长已经开始厌烦他了,见到他来,慌忙躲到别人家去,让他一趟趟地扑空。
      
       月底,收电费的来了,特意瞧了瞧前李副省长,像瞧一个稀罕物件。我母亲跟收电费的相持不下,认为不可能用那么多度电。我父亲后来说:“女人就是眼光浅。”电费的钱,是前李副省长拿的。
      
       前李副省长去村长家,已经成了一个风景。我二叔在村里人背后讨论这件事时,很不屑地说了四个字:“没有尊严。”村里人很认同。不管怎么说,他堂堂一个前副省长,一趟趟地去求一个村长,未免太掉价了。有人责怪村长未免过分,立刻有人反驳,为什么前李副省长什么事都不办呢。
      
       我父亲的立场已经变了,他坚决捍卫村长的建房行为。前李副省长的两层小楼的预算,是我父亲做的,他后来略显神秘地跟我说:“我自己少说能赚一万块钱。”不让开工这事儿,对他而言,影响其实是很大的。
      
       他又花出去两张毛老头,买了两瓶酒,捉了两只老母鸡——这次捉鸡行为差点失败,这两只老母鸡隔天能下一只蛋,我母亲想方设法地阻挠——去了村支书家。村支书比村长还要热情一些,留父亲吃了顿饭,聊了很长时间的热心话。不过,事情没有什么进展,村支书说,村长是镇长面前的红人,搞得他这个村支书现在说话都不好使。即便如此,他仍然答应去试试,万一村长被说服了呢。
      
       过了几天,我父亲去村支书那里探听消息,看见自己家的老母鸡拴着腿,在村支书家的鸡窝里下蛋。村支书说,他正要去找我父亲呢,跟村长说了半天,就差跪下求他了,村长还是不点头。我父亲很怀疑他是否真的找过村长。这个时候,老母鸡下完蛋,从鸡窝里蹦了下来,“咯哒”“咯哒”叫个不停。我父亲对送酒不后悔,对送老母鸡有些后悔了。
      
       前李副省长跟村长摆事实、讲道理,一、他现在的房子,是盖在原来自己家的那片宅基地上;二、那片宅基地,是块空地,闲着也是闲着;三、他可以出资两万元,向村里购买那块宅基地。
      
       我父亲认为,前李副省长在政治上相当不成熟。我父亲后来跟我分析道:“前李副省长直接把两万块钱包个红包,塞给村长,别说盖一座小楼,盖两座也没有问题。你向村里买,个人占不到便宜,谁给办这个事?村长为什么让他修路?修路可不是那么简单,没有四五十万下不来,功劳归他不说,路还必须修过他们家门前。前李副省长真是死脑筋,当初不知道怎么就当上了这么大的官。”
      
       我母亲不太同意父亲话:“照你这么说,人家当大官是瞎猫碰着死耗子?你碰个给我看看?”我同意我母亲的看法。前李副省长绝不会像我父亲说得那么不堪,“政治上相当不成熟”。或许省城政治太成熟,官场政治太成熟,他退休后为免于继续成熟,才愿意搬回到乡下这个不讲政治的地方。纵使乡下不能避免政治,那也是简单的政治,稚嫩的政治。这是我的想法。
      
       村长回复前李副省长的话很简单,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否定的理由很简单,他户口不在本村,凭什么在本村盖房子。据我父亲了解,村长对待前李副省长的态度已经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变化的过程大概是这样的:省长-副省长-前副省长-市长-县长-镇长-村长-村民。由于前李副省长不知疲倦地每天上门,他现在在村长心中已经是“刁民”级别了。既然是刁民,说话就没必要那么客气了,这让前李副省长回到我家时,脸色经常不太好看。我善于察言观色的父亲马上看出来了。
      
       我父亲认为是时候教他怎么摆平这件事了。我父亲说:“你把两万块钱往村长口袋里一放,什么事情办不成?”前李副省长摇了摇头。我父亲接着说:“你要是觉得这样丢面子,这事我可以帮你办。”前李副省长发话了:“不是钱的事,这叫行贿,你懂吗,行贿。”我父亲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是怎么爬上副省长这个位置的了。他怀疑前李副省长读书太多,把脑子读坏了。我十一假期带了本书回家,我父亲予以扣留,并把前李副省长作为反面教材说给我听。
      
       宅基地问题老不解决,砖头、水泥、砂石等材料,渐渐有了些耗损。有些人家维修房屋不买材料,在晚上的犬吠声中,去前李副省长预备盖房子的地方自取。我父亲有些心疼,但他一出面,就会被村人嘲讽一番,毕竟这些材料是属于前李副省长的,而不是我父亲的。
      
      
       【伍】
      
       一天,我家里来了一个武警战士,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我父亲从未与这类人物打过交道,心里想不慌张,动作却处处变形。那会儿,前李副省长去村长家还没回来。我父亲敬了茶,不喝;递了烟,不抽。我父亲便问,要不要去把前李副省长喊回来。那人只回答了一个字:好。那人见到前李副省长,起立、敬礼,特别严肃,搞得我父亲和我母亲一个劲儿地自责,最近对这位贵客是有点儿怠慢了。该武警战士是执行上级命令,特意来保护首长的。前李副省长一再推辞,认为自己不需要保护,在自己的家乡住,安全得很。
      
       那人的倔强不下于前李副省长,他说这是上级领导的安排,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上级怎么安排他就怎么执行。就这样,这位武警战士也在我家里住下了,我父亲不得不新打了一张床。
      
       天擦黑时,我母亲在给武警战士铺床,门外突然响起我家那条叫做“来福”的狗的狂叫。打开门,来了四口人,分别是村长、村长老婆、村支书、村支书老婆。村长老婆和村支书老婆拉着我母亲的手,姐姐妹妹地亲热说话;村长和村支书向前李副省长赔礼道歉,把加盖了村、镇两级公章的宅基地使用文件带了过来。村长说,事有凑巧,镇长家里出了车祸,他小姨子被撞死了,实在脱不开身过不来了。
      
       上级安排武警战士护卫前李副省长的消息,不过几个小时,就传到了村长耳朵里。不是村长长了顺风耳,是我父亲见机行事,把消息散布出去的。村长反应很灵敏,迅即拿出了行动,办好了宅基地手续。他担心已与前李副省长结仇,于是把村支书拉上一道来赔罪。我父亲后来告诉我说:“武警战士一来,村长马上联想到前李副省长并没有失势,马上慌神了。”
      
       房子复工了。那些拿过前李副省长家材料的人,干起活儿特别卖力。房子盖好,家具买好,前李副省长告别了在我家的寄居生活。经过他五次三番地去县里、市里、省里活动,那位武警战士撤了回去。我母亲对那位武警战士的离开很伤心,像我每次离开家一样。我父亲后来跟我说:“他洗衣服、做饭、喂牲口,样样都干,你妈对他当然满意了。你妈恨不得给他找个本地媳妇,把他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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