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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小小鸟(二之二)

发布: 2010-7-15 19:34 | 作者: 陈河




       
       十三
      
       一个礼拜之后,多伦多警察局进行了一场大规模搜捕行动,数百名警察和突击队同时搜查了多个东南亚华裔居民的据点。警察早就注意到最近越南华裔大圈帮的活动变得很活跃,和另一个帮派正在争夺多伦多地盘。在得到马红堡的信息后,他们秘密监视了富豪山庄的那个房子,认定是个重要据点。警方包围了房子,在进入房子内部时,藏在里面的枪手开火拒捕。交火中有两个黑道枪手被打死,一个被打成重伤,也有几个得以逃跑。警方抓获了部份人员,在据点中找到大量的毒品、武器和现金。当地的媒体对这件事作了大量的报道。
      
       “这下事情可搞大了。”杨靖邦说。他拿着从菜市场买回的一大堆中文报纸说。
      
       “不知警察有没有抓到杀周琴的人?”马红堡说。
      
       “报道上面没说。我看杀周琴的也不会是那个屋子里的人,可能是他们的敌人。现在的问题是你也被卷进去了。我担心那些人在警察内部都有内线,他们要是知道是你检举出了他们的据点,造成他们的人员伤亡,一定不会放过你。”杨靖邦说。
      
       “这个不会吧?警察怎么会把我出卖了?”马红堡说。他的脸色还是白了。
      
       “不是警察出卖你,是那些人有办法找到你。不管怎么说,我看你还是先离开多伦多一段时间为好。”
      
       “你这么说我真的害怕了。以前在电影里看到的事情现在真的要发生了。”
      
       “我看这样,你先到汉密尔顿我那个假老婆墨西哥女人家里住些日子,咱们看看情况再说。”
      
       当天夜里,杨靖邦和马红堡开车前往一百多公里外位于安大略湖边的汉密尔顿,进入了一个公寓的房子。那个墨西哥女人有点肥胖,看起来挺快乐的。杨靖邦把一卷钱塞在她手里,说他的朋友要在这里住上几天,让她照顾一下。杨靖邦英语不好,墨西哥女人也英语不好,不过两个人英语都不好的人交谈起来倒是一点障碍也没有。马红堡在这里住了十几天,墨西哥女人对他还真的很不错。她是个难民,和杨靖邦结婚她可以得到三万美金。过一年她可以离婚,再过一年又可以结婚了,再收入一大笔美金,所以她的日子过的还蛮愉快的。她非常友善地对待了马红堡,给他做了很多好吃的墨西哥饭菜。也许她觉得,这个住在这里的小伙子是潜在的客户,将来说不定也会和她结婚的。
      
       两个礼拜之后,杨靖邦过来告诉马红堡说准备安排他去渥太华。他在那边的朋友说渥太华的语言学校质量好过多伦多,现在过去还可以赶上下半年的课程。可怜的马红堡刚刚在墨西哥人家里住得有点熟悉了,现在又得整理行装,开着车子前往首都渥太华市。
      
       这一天马红堡如惊弓之鸟,开了五百多公里的车,终于到了渥太华。出了高速路,沿着丽都运河进入市内,只见运河边绿树之间开满了鲜花,风景十分的美丽。渥太华是一个宁静漂亮的城市,马红堡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他办好了入学手续,专心开始了读书。他想起自己来了这么久,其实还没有认真读过几天书呢。在这个学校,他的精神也渐渐从恐惧和沮丧中慢慢恢复了过来。他在一篇博客中写下这段话:
      
       什么是成长?对我来说,也许需要经过一段很长很坎坷的道路,又或许是走过这段路的一个过程。一直以来被宠大的我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总有一种优越感,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无所畏惧,总觉得一切都会顺心如意。跌倒,便是对年少轻狂的我的惩罚。每人都会有平生的第一次跌倒,而搀扶我们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拭去脸颊泪水的便是我们的父母。当我们渐渐长大了,再次跌倒时,将我们搀起的将会是朋友。勇敢一点,是我18岁生日那天我对自己说的一句话。没错,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勇气,便是我在命运坦途上的一把利刃。勇敢一点!
      
       过了两个多月,杨靖邦开着车带着全部家当也来了渥太华,说自己也要呆在这里不走了。他在网上找到了这里有一个学摄影的学校,不需要托福就可以报考。他发了几张他拍的加拿大北部风景照片,学校同意录取他了。杨靖邦来了以后,马红堡的生活开始热闹了起来。杨靖邦很快就有了一班新的朋友,其中一个叫贝贝的成了他女友。这段时间,是马红堡杨靖邦在加拿大过得最好的日子,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段日子了。
      
       十四
      
       这个时候已经是秋天了,近来天气时晴时雨,以至马红堡一直无法给自己心爱的汽车打蜡。周末早上醒来,马红堡觉得窗户有一缕阳光,开门跑出一看,天蓝蓝的,没有云彩,太阳金晃晃地刺眼。他赶紧打电话给杨靖邦,让他把车开来。他不说给汽车打蜡的事,前几天也是这样,天气开始不错,可他们一说起打蜡的事,天马上就会阴沉下来。所以他今天要悄悄地行动,不让老天爷知道他的计划。不到十分钟,暴暴开着他的柠檬黄色的奔驶跑车滑进了车道,shit!真是神气透了,象是开着一艘游艇似的平稳啊!马红堡的法拉利跑车是深蓝色的,属于特别炫的那种海洋色调。他们对视了一眼,示意不要出声,免得让太阳知道了他们的意图。太阳给骗过去了,一直暖洋洋地照着。他们拿出从加拿大轮胎商场买回的汽车蜡,各自给自己心爱的坐骑美容了一番,真是好久没有这样爽过了。
      
       马红堡和杨靖邦在完成打蜡之后,互相击掌庆贺。车子打过蜡之后,闪着钝重而厚实的亮光,显出了名车的固有的气派。他们把车顶打开了,车内的皮座椅发出皮革的香气。奔驶车的座位盖用黑色和蓝色头骨装饰,法拉利车的座位套则是哈利波特的图案。而在两台车的后窗玻璃上,贴着同样的中国国旗和2008奥运吉祥物福娃图案,看起来十分醒目。天气很暖和,这两个年轻人脱得只穿一条T恤衫,显示出了很强健的肌肉。他们各开了一个啤酒,坐在车上晒太阳,一边研究汽车的说明书。马红堡一直不懂涡轮增压发动机的原理,他翻着厚厚的说明书,里面尽管有很多图片,有详细的指示,他还是弄不明白。在中午以前,他们回到屋内,在健身器上开始做肌肉增强训练,其间还一边讨论着他们明年夏天将要开始的驾车环游加拿大美国的计划。
      
       中午时分他们开着车出来了。在丽都湖畔的高速路上开了一段后,下到了湖滨大道,一直开到了橡树庄园一带。一路上风景如画,阳光如烤着面包一样烘烤着大地。两个年轻人像当地的飙车族一样光着膀子,头上扎着一块印着大麻叶子的BANDANA(印度头巾),驾着车兜风。午后,他们在一个匹萨饼店简单吃了午餐,前往国会山展览中心,观看每年一度的一级方程式汽车赛。车赛之前,是加拿大皇家空军的飞行表演,先是灵巧的“雪鸟”机群队形,后来相继而出F16、B1超音速战斗机,其巨大的响声比雷暴声还要大。F1赛车开始,大牌的赛车手都到了,其中有舒马赫、阿隆索、伯尔戴斯。比赛中有一辆车撞飞了头,起了大火,但驾驶员只受了轻伤。
      
       这一天,他们玩得非常开心。到天黑的时候才分手回自己住处。马红堡觉得头有点发疼,所以早早就躺下睡了。大概是九点三十分,马红堡被手机的铃声叫醒。这个时候他正在做梦。梦里他和周琴骑着马在古堡的山庄里奔跑着,四周飞着不祥的鸟,那个啄木鸟敲木的手机铃声又响个起来,他惊醒,一身冷汗。他听到自己的手机真的在响,原来是杨靖邦打来的。暴暴问他现在在哪里?他说自己睡觉了。杨靖邦骂他:神经病,这么早就睡觉了干嘛?快穿衣服出来。马红堡问去哪里?有什么好玩的?杨靖邦说去月亮河歌厅,今天是他女友贝贝的一个新来的朋友的生日,她没什么朋友,一起给热闹一下,捧捧场。他已叫了好几个同学,大家都说叫马红堡过来,听听他在“阳光男孩”比赛舞台上唱的那首歌。马红堡迟疑着说:我有点不舒服,不去可以吗?杨靖邦说:那怎么行,大家都等着你呢!不见不散。马红堡说:那好吧!我一忽就来。要不是杨靖邦这么叫他,马红堡还真是不大愿意去月亮河歌厅。他很久没有唱歌了,也不想唱歌,因为这会让他想念周琴的。
      
       他到达了月亮河歌厅。看到对面的马路杨靖邦的车停在那里,旁边有个车位空着。他把车停在边上,用信用卡付了费,然后走近了歌厅。一个服务小姐带他找了包厢。杨靖邦和七八个同学已经HIGH翻了天。房间里有一种KING粉的香味。他问杨靖邦,不是说再也不碰这东西了吗?杨靖邦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叫来的。看到有人在用,我也受不了了。算了吧,就HIGH一次吧。
      
       马红堡有点发呆地坐着。有人把盘子递过来,用打火机在下面烘烤。把盘子烘干烤热了,撒上了一些晶体状的白色粉末。他拿着那个牛角薄片反复捻反复磨,直到白粉被磨得很细很匀,他开始用牛角片划出一道五个厘米的细条,然后用吸管对着粉末。用鼻子慢慢吸入,有一点点想打喷嚏的感觉,还有点苦味。他在嘴里含了一口威士忌酒。药性不是马上发作。他坐在那里;吭着头,一声不响,等着药性“上头”。
      
       几分钟之后,他感觉到HIGH来了。什么声音都被放大了,什么声音都变成了音乐,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象小军鼓一样怦怦响。随着振耳欲聋的音乐,包厢里每个人都在死命蹦着。这才是生命的感觉,这才是飞翔的感觉。跳啊,蹦啊,他只觉得渴,不停地喝下大罐大罐的啤酒。
      
       这个时候时间是凌晨两点二十分了。趁音乐间歇的时间里,他起身去洗手间。在他走出包厢的时候,他看到对面的包厢的门也同时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人。他们打了个照面。那是个年轻人,头顶上的头发梳向两边,鬓角部分却剃得只剩发青的头皮。他向马红堡点点头。马红堡转左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他也走在后面。到达洗手间时,马红堡领先了一步走了进来。这个是小洗手间,里面只有一个抽水马桶和一个小便器。马红堡进入洗手间后,后面的那个年轻人也跟了进来。马红堡不知怎么的有点慌乱,拉开了抽水马桶的隔离门,把门拴拉上。他本来只是想来小便,可现在却进了大便的地方。他坐到了马桶上,从隔离门的下方可以看到那个人的脚就站在边上。那人没有小便,只是守候在门边。这使得马红堡十分紧张,坐在马桶上解不出小便。这样过了大概三分钟,隔离门下面的那双脚始终不动。这个时候马红堡知道情况有点不妙,得赶紧走。他拉起裤子打开门,那个年轻人不声不响看着他,在他走出后也跟了出来。
      
       马红堡回到了包厢,包厢里的音乐还是震耳欲聋。马红堡抱住杨靖邦的头,贴着他耳朵大声叫着:暴暴,我们快走吧!我们快走吧!杨靖邦伸手把音乐关轻了,问马红堡怎么回事?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刚才那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微笑,手里有一支9mm史密斯手枪。杨靖邦立即站了起来,挡住了闯入者,说:哥们,怎么回事?是不是搞错了?持枪者二话没说,对着杨靖邦的脸部开了一枪。杨靖邦的脸部组织炸了开来,应声倒下。年轻的枪手转过身,对准了马红堡的身体,一连开了九枪,把弹夹里的所有子弹打完。他换上弹夹,又朝马红堡身胃部打了两枪。然后他举着冒烟的枪,扫视了包厢内其他七八个人一眼,退出了房间。
      
       十分钟后,警察赶到了现场,发现杨靖邦的头颅被一枪打碎,已经死亡;而马红堡身上中了十一枪,送医院途中还清醒着,他在送医院途中还说了一句:Where are there my car?(我的车在哪?)。但是到达医院之后他就死去了。警察在现场取证时找到了两个死者的名牌跑车,用黄色的警戒带子把这两辆车子团团围住了。
      
       英文版的《太阳邮报》以标题为《两个驾驶名牌跑车的中国学生被枪杀》的快讯最早报道了惨案。本地的中文媒体也立即跟进报道。由于警方尚未确定枪手的身份,没有向传媒透露详情,所以最初的报道看不到案件的细节,但是对两个中国学生拥有豪华跑车却有比较详细的描绘,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个枪杀案后来在中文网路媒体上引起热切的反响,引起一场激烈的口水战,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两个死者拥有着名牌跑车。如果他们是骑着一辆自行车,或者是骑着一匹瘦马的话,舆论可能不会给于如此热切的关注。消息传入国内,立即引起媒体的高度兴趣:两个在加拿大留学的富家子弟半夜三更开着名牌跑车去歌厅唱歌被人枪杀的消息在网络上连轴滚动,成为点击率最高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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