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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小小鸟(二之二)

发布: 2010-7-15 19:34 | 作者: 陈河



       七
      
       有了车之后,马红堡的活动范围忽然宽广了许多。他经常开着车在401或者QEW高速上漫无目的地兜风,心里总是觉得还很郁闷,直至有一天他把车子开进了约克大学,他的心猛跳了起来。其实在这么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想念着周琴,想念着约克大学,因为他知道周琴就在约克大学读书。他一直没有进入过约克大学的内部,不知是出于对名牌大学的敬畏之心,还是因为对周琴存在的回避。但是今天,他开着一辆名牌的跑车进入了这里,好像一个懦弱的士兵借助着装甲车,终于攻占了一个堡垒。
      
       约克大学地盘非常大,处于城市的中心,没有围墙,和城市其他部分很自然地连接,是城市的一部分。这里的建筑一部分是古老的城堡、塔楼、教堂似的房子,而另一部分的建筑却是非常前卫的钢铁和玻璃的大楼。马红堡把车停在车场,在校园里走了起来。起先的时候他显得漫不经心。他看到了在一个绿草场有两支橄榄球队在冲过来冲过去,边上还有女生拉拉队舞着花球在助阵。一忽儿他穿过了一大排青铜的人物雕像,进入了一个建筑的内部。不少学生拿着纸质的咖啡杯走出来,原来这里的一层是供应餐饮的Food court。很多学生在里面,有的坐在餐桌上,也有的坐在地上。各种肤色的学生都有,好多是和他长着一样脸孔的华裔学生。他听到这些学生说的是普通话,他忍不住想问他们:你们知道周琴在哪里吗?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他觉得这样太傻气了,会被人笑话的。
      
       从这个建筑里出来,马红堡看到对面有一个庞大的用原木做外墙的大房子。他走了进去,发现这里是一个图书馆,同时,他立即闻到一种奇特的树木香味。他明白了,一定是走进了传说中的约克大学红杉木图书馆了。曾经有很多人和他说起这个古老的图书馆,庞大的建筑内部全是用这种名贵的红杉木做成,原色的,始终透着一种类似樟木的自然香味。这个图书馆有四层,每层有许多个隔间,里面有皮质沙发和书桌,拉上窗帘象是一个包厢。而向窗外看去,正是大片的红枫树,景色十分美丽。他在一张皮沙发上坐了下来,但是心里紧张,生怕会有人来盘问他的身份。没有人来问他。他从窗户外看到几个女生在网球场上跳跃,那是几个白人女孩子。他想:要是这个时候周琴走进图书馆才有意思呢?有几个华人女生从他眼前经过,每个都会引起他一阵心跳。
      
       “ 这些日子你鬼鬼祟祟地去哪了?”杨靖邦问他。
      
       “谁鬼鬼祟祟啦?我去约克大学了”
      
       “你是不是在找那个妞啦?”
      
       “找不到她。约克太大了,像一个城市。有五万多学生。”
      
       “干嘛找她?她不是说过让你别找她吗?你还是别找她了,我觉得她是对的。”
      
       “这么久过去了,不知她的伤好了没有。我只是想问问她。”
      
       “你既然这样念念不忘,问什么不记下她的手机号码?”
      
       “在我还没来得及问她时,她已经离开医院。还有,不知为何,想起她的啄木鸟声音得手机铃声,我就觉得不安。”
      
       “既然你有这样的感觉,为何还要找她呢?”
      
       “不,我一定要找到她,哪怕就是看到她一面也好。”
      
       过了几天,杨靖邦对马红堡说:“你去约克大学化学系大楼找她。每个星期三下午一点到五点她会在这里上课的。”
      
       “你怎么知道的?”马红堡难以置信。
      
       “约克大学我有好几个朋友。他们帮我找到的。不过我还是后悔帮你找到了她。你最好不要去找她了。”
      
       “多谢了,暴暴!你真有办法。没事的。我只是想看看她罢了。”
      
       星期三的下午,马红堡激动得中饭都吃不下。他来到了约克大学,在化学系的大楼下徘徊。在他搞清了大楼确实只有一个出入的大门之后,他开始守在不远处的树丛里,看着从大楼里进进出出的人们。他心里对这个楼是不是化学系大楼还心存疑虑,一边转悠,一边看着那个大帽子一样的屋顶出神。一个开割草机的菲律宾人问他看什么呢?他说那个屋顶为什么做得那么大?它是不是铁的?割草人说:化学系大楼里做实验容易发生爆炸,所以得弄个结实的屋顶把它盖住。马红堡听得嘴巴都张开来了,以为还真的是这样。他问万一屋顶炸飞了怎么办?割草人指着大楼前一块空地说:这块地就是为了让炸飞的屋顶预备的,免得砸到人。割草人说完话自己哈哈大笑起来,马红堡才知这是一个玩笑。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中学时做的化学试验:硝酸银加上一点氨水和盐水,加热后放一点葡萄糖,试管底部就出现了银色的镜面,这就是银镜反应;易燃的黄磷得泡在水里,一拿出水面就自动燃烧起来;酒精加上硫酸,再加一点醋酸,就会发出香蕉苹果的香气,那种气体叫乙脂乙酸。
      
       终于,在五点多钟的时候,他看见周琴出来了。她背着一个大书包,神情匆忙向外走。就在马红堡鼓起勇气上前想和她说话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了周琴在接手机。不知怎么的,周琴的手机在马红堡的心里似乎带一种禁忌巫术,会让他六神无主。他想和她说话的勇气顿时消散了。
      
       他和周琴的距离大概只有二十公尺,能看见她的脸。她走了几步,又站住了,似乎电话里什么事情让她紧张不安。这种情况正是马红堡在驾校时看到过的。她接过电话之后,紧皱双眉,立即快步向外走去。马红堡知道这个时候要是去和她说话一定会很没有意思。也许她根本不会和他说话。他看着她在向校门外走去,看着她在拦一辆出租车。那出租车停了下来,她钻了进去。马红堡的车子刚好停在路边的收费车位上。在不假思索下,他发动了车子,跟着出租车驶向基尔街。马红堡并没意识到自己这是在跟踪她,他只是太想念她了,舍不得离开她,追在她后面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的痛楚减轻一些。
      
       出租车沿着基尔街北行,转左,上了400高速公路。出租车开的是110码,法拉利跑车轻而易举跟在了后面。他能看到出租车后面有个小灯,下方写着:IF LIGHT FLASHING ,PLEASE CALL 911(如果灯闪了,请报警!)。马红堡心里奇怪,为什么周琴下了课要坐出租车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坐出租车要花很多钱,她曾说过自己家里没钱,干吗要花那么多钱坐出租车呢?通常在约克大学这么大的学校,学生都会住在学生宿舍或者附近的出租屋里的。有一阵子,马红堡把车加速了,靠着她的车子右侧前行,这样他和她的距离就近在只尺了。他清楚地看到她的精神还是那么不好,头斜靠在靠垫上,闭着眼睛养神。他甚至能看到了她的眼睛边上有一道黑圈,她的脸好像因内心的痛苦而抽蓄着。他还看到了她大概感冒了,用纸巾使劲抹了一把鼻涕,然后摇下车窗把纸扔出来。一刹那间,她抬头和他打了照面。马红堡以为周琴已经看到自己了,他的心猛地跳动着。然而周琴什么反应也没有,把车窗重新摇上了。这个时候她的知觉麻木得好像已经关闭,眼前的事也视而不见,没认出他来。马红堡心里发酸,一点油门,倏地一下超了过去。
      
       超过了之后,他换了条车道,重新慢了下来,跟在她后头。他看到了出租车在打灯靠右,在7号公路出口出来了。在7号公路行驶了一段,车子转入了富豪山庄一带。这里是列治文山区域的名贵的住宅区。在林荫路边是一些几百万上千万美元的豪宅。车子在小路上转了几圈后,在一座庞大的房子前停了下来。马红堡远远地把车停着,看到周琴从车上下来,走进了房子。马红堡看得有点目瞪口呆。他还不想走,远远的看着,心里想着她也许还会出来。不久,他看到又来了一辆车,有两个华人模样的男人走进了屋子。又过了一忽,一个黑人从屋里走出来,开着刚才那两个人的车走了。
      
       马红堡知道事情有点不对劲。他联想起上次医院里见到的那两个探视周琴的男人,觉得一定跟这个房子有联系的。这是一座什么样的房子呢?里面是些什么人呢?周琴来这里干什么呢?马红堡心里害怕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在这个房子门口的马路上停了一下车,想看看这房子的正面。突然,他看到房子的玻璃门内有人在注意着他,他一惊,赶紧开车走了。在倒车镜里,他看到屋里有两人出来了,目送着他的车子。
      
       他回来之后,杨靖邦问:“见到她了吗?”
      
       “见到了。可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马红堡把他的所遭遇的事情讲给了他听。
      
       “我的妈呀,你让我听得心里发麻。到此为止,再也不要去找她了,如果你不想闯祸的话。”杨靖邦说。
      
       “我也不敢了。可是她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事呢?”马红堡咕哝着,心里觉得十分地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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