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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小小鸟(二之一)

发布: 2010-7-08 19:31 | 作者: 陈河



       四

       第二天早上起来后,他觉得头昏眼花,昨夜的酒劲还没消失,而且心情也特别沮丧。他一早就前往北约克医院。在登记探视时,看门人说周琴已经有两个客人在探望。一个病人一次只能有两个探视者,所以他得等在外边,等前面的探视者走了之后他才可以进来。他领了号牌,在外等候。

       马红堡坐在住院部门边走廊的座椅上。他心里有点惊讶的感觉,到底是谁来看他呢?是她的男朋友吗?好像不会,如果她有男朋友那么昨天出事故后应该马上会过来的。会是那个和啄木鸟铃声一样的手机有关系的人吗?为什么她在接到那个电话之后都会显得那样紧张呢?

       大楼里不时有人出来,有坐轮椅的老人,有医生,也有普通的人。过不了很久,从里面出来了两个男人,一眼能看出是东南亚的人,脸色黑,颧骨突出。一个有四十来岁,头发理成板寸头。一个年轻一点的耳朵的上方戴了一个银环,手臂上有个蝴蝶的刺青。他们对仪表的修饰都很讲究,胡子茬都细心地修过,和在唐人街大批大批见到的大陆新移民的样子不一样。他们经过马红堡旁边时,年轻的跟年纪大的正说着什么。马红堡听不懂,好像他们说的不是汉语。

       但就在这个时候,叫号的灯亮了,轮到他进里面探视了。他愣了一下,莫非刚才这两个人是来探望周琴的?要不怎么他们一出来就轮到我了呢?他坐电梯到了四楼的病房,一进去看到小桌上有一束鲜红的玫瑰。而昨天杨靖邦送来的花则不见了。周琴靠在床上,闭着眼睛休息,脸色还显得很苍白。看见了马红堡进来后,她的神情舒展了开来。

       “昨晚你怎么样?是不是还很疼啊。”马红堡说。

       “还可以啦。早上医生过来说,检查结果显示我的内脏没事,只是有点轻度脑震荡。留院观察一下就可以的。”周琴说。

       “你来加拿大多久了?”马红堡问。

       “我来三年了,十五岁的时候就来了。”周琴说。

       “你干吗来那么早啊?你爸爸妈妈这么狠心啊?”马红堡说。

       “不是这样的!我的父母是想让我到国外有个好的读书环境。我们家在广西的一个小县城里,那里的教育不是很好,很少有人考上名牌大学的。”

       “我也是这样。我从小一直在西北的石油基地城市,那是个很荒凉的地方。我的成绩一直不怎么好,眼看没希望考上大学,所以只好到国外留学了。”

       “我出来后就没回过国,三年多了,真的很想爸爸妈妈。天哪!要是他们知道我出事故躺在医院一定会吓死了。”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很普通啦。我爸是个退休的会计,我妈是个中医师。他们都是工薪阶层的。”周琴说。

       “那你读书的钱哪里来呢?都是家里给的吗?”

       “第一年是的。后来就不够了。得靠自己去挣了。约克大学留学生的学费实在很贵,所以很辛苦哦!”周琴说。

       “你在这里有亲戚吗?刚在有两个人是来看你的吗?”

       “他们是我的朋友。”她说。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自然的表情。

       “他们好像不是大陆人吧?有一个年纪也比较大了。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呢?”马红堡问。

       “你不要问这些好吗?干吗要知道那么多?”周琴看着他,显得不快。

       “没有啦,只是随便问问。”马红堡说,他的脸红了起来。

       “说点别的吧。你今天不去学车了吗?”她说,想让马红堡高兴起来。

       “出了事故,学校要停几天,下个礼拜才会重新开始。”

       “告诉我,你考了车牌后,会去买车吗?你喜欢什么样的车?”周琴说。

       “是的,我已经和我爸说买车的事了。我爸在柴达木盆地工作,常在野外跑,只知道越野吉普车好使,可我不喜欢吉普,我喜欢跑车。我的同学很多人开跑车,都是名牌的。我喜欢美洲虎JAGUAR,也喜欢法拉利。你喜欢什么车?”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女孩开什么车比较好。”周琴说。

       “女孩子开MINI COOPER挺好,BMW当然也是一个选择,我看你开保时捷挺合适,最好是蓝色的。”

       “这真是一个好梦,不过只是个实现不了的梦。我没你那么有钱。我想,什么时候我可以买一辆二手的丰田车我就会很开心了。”周琴说。

       马红堡一个上午都坐在她的身边。他和她其实很少交谈,因为大多数的时间她会迷迷糊糊睡着了,好像她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睡眠,现在完全放松了下来。 中午的时候她醒了过来,对马红堡说:

       “真的很感谢你帮助了我。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你去做你要做的事吧,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马红堡听得出来,她并不希望他一直呆在她身边,她是要让他走了。

       “那我先走了。需要我时给我打电话好吗?”

       “好的,我会的。”她看着他。她的眼睛深处又出现了那种奇异的波光。

       五

       第二天,他又去医院。门房翻了牌子,说周琴在昨天晚上就出院了。马红堡觉得不可置信,她怎么突然就走了呢,至少也得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才是啊!

       “她就这么走了吗?其实这样挺好,你不要再想她了。”杨靖邦说。

       “我搞不懂她是怎么样一个人。怎么一点感情也没有,冷血动物一样。”马红堡说。

       “我跟你说过,这个女孩嘴唇太薄,没有情义的,她的眼睛是鹅眼,看不起人的。”杨靖邦说。

       “也许你说得对。昨天我看到你送给她的花不见了,摆了另外的花。有两个人去探望过他。其中一个是个四十来岁的人。”

       “我跟你说,你别生气。我们这里有很多女生家境不好的,只好自己挣钱。钱那么好挣吗?去打现金工不到5元一小时,干一个月还挣不到房费呢。好些女孩去当了按摩女郎,还有的给当地的人包养都有。听说有的女孩为了1000加元就给人包了。我可不是故意说她,你别介意。”

       “我发现今天探望她的人好像不是大陆人,好像是越南人似的。”

       “这里的越南人和华人在一个地盘里混吃饭。唐人街上的越南人都是会说国语的。当心越南人啊,不要踩到他们的脚。那些人可凶了。如果她要是和越南人在一块那你最好马上忘记她。”

       “没那么严重吧。她的读书成绩很好,已经在约克大学读书了。”

       “我本来就觉得她这个人路子有点不正。你刚才说有四十来岁的男人来看她,所以我越来越觉得不对。算了吧,不要想她了。女孩多的很。我都换了四五个了。“

       “好吧,我听你的。这事过去了。”马红堡说。

       MARCH BREAK结束了,学校又开始了上课。冬天已经到了尽头,可三月底又下起大雪,气象预报说还要下近六十厘米的大雪。马红堡的心情一直低落。他没有办法忘记周琴,半夜里还会想起她。他一直盼望周琴会给他打个电话。他很后悔,自己没有向她要电话号码,要不他会给她打电话的。可是一想到周琴那个手机的铃声,他的周身马上会起一层鸡皮疙瘩。

       杨靖邦这天接到了移民局的一封信。他看了半天没看明白,让马红堡看看。马红堡借助着快译通字典,看出是他的留学签证延长需要面试。

       “面试就面试,谁怕谁啊。”杨靖邦说。他看了看时间,是下周一上午。他对马红堡说:

       “你得陪我去一下。我的语言不咋样,临时会卡壳,你帮我翻译一下好了。”

       “有没有搞错?我才来几个月啊?你都来一年多了,还我来当翻译。”

       “这有什么,网上有一本小说里不是有一句话吗?屌毛出得比眉毛晚,长得却比眉毛长。”

       “去你的!要不找一个英语好的人陪你去吧?”

       “无所谓了。英语太好的人陪我去,倒显出了我的不行。还是我们自己去走一回吧。”

       面试那天上午,他们早早就到了移民局的大楼,等候着见移民官。杨靖邦说自己的语言课程读了一年多,磕磕碰碰还没过关。当初父母通过留学中介送他出国读书,第一个月,他发现课堂上经常只有他和老师两个人,其他人几乎就不来上课;第二个月里他了解到为什么这个学校没人上课,因为它只有基础课,没有托福培训。事实上,这里的大学要求托福过550就可以升读了,对基础课并没要求。于是他对这个学校不屑一顾,回国玩了两个月。回来的时候,他转校读托福班。可是2个月之后,北美托福考试改制,必须先修好600个小时的ESL课程,他的学习又不了了之了。他读的第3所学校严格说来不能算是学校。一个他之前呆过的学院的老师在写字楼租了个教室,他去混了一个月。后来那学院把老师赶走了,跟他的学生也就作鸟兽散。现在的是第4所学校。刚刚结束第一学期的课,他的签证就到期了。于是开始申请延签,移民部认为材料不足,需要面试了解更多的情况再做决定。

       “这要是被拒了,我还不得被我妈打死!”杨靖邦絮絮叨叨,紧张得有点额头冒汗。“其实也怨不得我啦,我在国内读书就这个样。虽然在什么贵族学校上课,其实一半的课都没上。考试成绩也无所谓啦,反正要出国,国内的成绩国外不承认的。其实我父母也傻,在他们眼皮底下管教着我都读不好书了,他们怎么能相信我一个人到了太平洋对岸就能自己管好自己,就变样成了天才呢?”

       “你这么说我都紧张了。我也和你差不多,混了好几年,没好好读书。最后在出国前才突击学了点英语。我也好怕怕,不知能否进入大学。”

       等了半个钟点,有人出来喊杨靖邦的名字。他们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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