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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小小鸟(二之一)

发布: 2010-7-08 19:31 | 作者: 陈河



       二

       打那天开始,不知不觉,马红堡在多伦多呆了两个月了。三月初,加拿大的学校有十多天的MARCH BREAK(春假)。利用这个时间,马红堡跟着杨靖邦去基尔街的一个华人驾驶学校去学驾驶。?

       驾驶课程分为课堂理论和上路驾驶两部份 ,穿插起来上。来上课有二十多个人,有几个留学生,还有一些大陆来的移民。讲课是个香港教练,国语很糟糕,还不时夹上几句广东味的英语。一天上午课间休息时,大家都跑出了教室。马红堡和杨靖邦到室外抽了根烟。杨靖邦要去吃东西,马红堡不饿,独自回到了教室。这时他听到附近有一只手机响了,但是没人接。那手机的铃声有点古怪,听起来象是啄木鸟的嘴巴敲木头的声音,一阵紧接着一阵。手机一直响着,马红堡听到手机的声音是从墙边那排座位的第三张桌子的抽屉里发出的。虽然没人接,那声音却固执地响个不停,令人心烦。过一忽那手机不响了,马红堡翻着驾驶规则的考试题目,突然那手机又响了,吓了他一跳。不知为甚么,这个手机的声音让他十分不安,不过这一回手机只响了几下就停了。这个时候课间休息的时间结束,外边的人陆续回到了教室。马红堡注意着那张桌子,看到一个女孩子在位子上坐了下来。马红堡事先并没有注意到课堂里有这么一个女孩子。不过他没有注意到她是有理由的,因为她的样子很普通,不是那种会立刻吸引你眼球的靓女。现在马红堡知道了她是那只铃声象啄木鸟敲木的手机主人,所以对她有了好奇心。他看到她身材瘦削脸色苍白,齐肩的头发染成了黄色,是稻草一样的颜色,枯干没有色泽。她大概不会超过十八岁,可身上没有一个少女的青春活力的样子,而是显得神情恍惚。马红堡看她坐了下来,但是她并没有去看手机。马红堡走到她身边,对她说:

       “嘿,同学,刚才你的手机响了。”

       她猛地转过身来,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眼睛盯着马红堡。

       “你怎么知道的?你有没有接我的电话。”

       “没有,谁接你的电话啦!”马红堡气得满脸通红。

       她急速地从抽屉里拿出电话,翻开盖子看了一下,站起来就往教室外边跑。这个时候上课的教练已走进了教室。

       “神经病!好心没好报。”马红堡对杨靖邦说。

       “我看这妞有点不对劲,一惊一乍的,身上一定有什么事情。”杨靖邦说。正说着话,那个女孩子走回了教室。她急忙收拾了抽屉的东西,快步走出教室,连个招呼都没和老师打。

       “她真的有事情,提前走了。”马红堡的不快还没消散。“暴暴,你怎么知道她会有事情呢?你知道她急急忙忙去干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你以为我有特异功能啊?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你想泡她啊?我说你最好别打她主意,我总觉得她这人有点不对劲。”

       “不会吧,她可能是一种超级冷感的女孩。好了,不说了,我不会再说这件事了。”马红堡说。

       第二天,杨靖邦睡懒觉不愿起床,因为前一个晚上他和朋友在网络上打电子游戏到天亮。马红堡只得独自去了驾校。今天是上路驾驶,一个教练带两个学员。本来他是和杨靖邦一起合练的,杨靖邦不来,教练临时找了个人过来。马红堡看到,竟然会是有啄木鸟手机的那个冷感女孩。那女孩的脸上无表情,像不认识马红堡一样。教练让他和女孩猜石头剪刀布,赢的人先开车。女孩赢了,上了驾驶座。马红堡坐到了后排。

       “扣好安全带!倒车起步。”驾驶教练下达口令。“出场地门之后左转弯!”

       坐在后排的马红堡觉得车子猛地一退,摇晃了好几下,然后车子开始前行了。他惊奇地看到,车子出了场地后是向右转弯了。

       “我是说左转弯,你怎么向右转了?”教练向开车的头发染成黄色的女孩喊道。

       马红堡紧紧抓住座位前的把手,虽然车不是他开的,可他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一种做错了事一样的负疚感。他看到开车的女孩两只手僵硬地攥着方向盘,她的头颈直直挺着。从挡风玻璃的反光镜上,他看到女孩有点眼神发直。看她的样子不是因为新手上路的那种紧张,而是精神处于混乱的状态,无法集中注意力。马红堡心里叫苦:暴暴!都是给你害的,你要是不打电游不睡懒觉,我也不会摊到和她同一个车练习了。

       “红灯!减速,减速!”教练喊着,车子还是高速冲向十字路口。好在教练脚下装着副刹车装置,他把车停了下来。

       “集中精力!你怎么啦?是不是生病了?”教练喊着。

       马红堡看见头发焦黄的女孩摇了摇头。反光镜里她的脸色还是那样的苍白,象处于梦魇之中。车子在绿灯之后又开动了。

       马红堡的双手紧紧抓住前座扶手,手心里全是汗水。他十分紧张。这个时候车子已在埃格灵顿大道上。这条路是多伦多繁忙地带,有大量的车流通行。突然之间,马红堡看见左右两边各有一辆庞大的超长货箱车,好像是两个移动的峡谷一样。马红堡感到眩晕,好像货箱车会有一种把他吸进去的力量。马红堡看到倒车镜里女孩的脸还是那样做梦一般,车子游来游去。教练感到了事情不对头,赶紧伸过手把住方向盘。但已经来不及,车子象是被大货箱车吸引住了一样,直往它的轮子上靠。嘭地一声,车头弹了开来,驾驶室这边的玻璃全碎了。撞向另一边的车子,教练死命把住方向盘,车子嘎吱嘎吱响,全是金属摩擦的尖利的声音和碰撞的火花……嘭地一声巨响,马红堡被爆开的汽袋紧紧压住,他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这个时候车子终于停了下来。马红堡运气很好,一点也没受伤。他从车子里爬出来,看到女孩还在驾驶室里,满头是血,身上全是碎玻璃。她已昏迷过去。教练脸上也都是血,不过人还没事。

       不到五分钟,救护车和警察赶到了现场。很快还有一辆庞大的红色消防车也开来了。整条路交通都封闭了。

       马红堡看见救护人员把女孩放在担架上,把她的头部固定住,给她戴上了氧气,推上了救护车。

       “Are you her boyfriend?”(你是她的男朋友吗?)”穿制服的救护人员问。

       “不,我只是她的同学。”马红堡说。

       “跟她一起去吧,她需要一个男孩。”救护员说,让马红堡也上了救护车。然后拉着警报飞奔而去。 

       “她的伤势很重吗?”马红堡问。他看到救护员在给她量血压,注射针剂。

       “不,看起来不是很重,很快会醒来的。”

       果然,在到达北约克医院急救中心后不久,女孩醒来了。她睁开了眼睛,看见了马红堡,神色茫然。她吃力地说:

       “我在哪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医院的急救中心候诊室,刚才发生事故了。”

       她看着天花板,看着隔离间的印花布帘子,呆呆想了半天,似乎想起了刚才的事。她转头向马红堡,说:

       “我怎么一点力气也没有,告诉我,我是不是快要死掉了?”她看着马红堡。

       “不可能啦,医生说过你的伤不重,很快会好的。”

       “真不好意思,我的车开得太烂了”

       “还算运气啦,没有出人命。”马红堡心里想:比起开车,你的脾气更烂。他说。“你也是留学生吗?你叫什么名字?”

       “是,我是约克大学的,我叫周琴。你呢?”她说。她的脸上有了一点红润,甚至还有了一丝笑容。

       “我叫马红堡,刚来不久,还在维多利亚预科语言学校。”马红堡说。他看到了女孩不在紧张状态的时候,她的脸还是蛮好看的。她还显得很虚弱,说了几句又闭上了眼睛。

       这个时候一个护士掀开隔离门帘,进入了候诊小间。她把一套病员消毒服装拿过来,要把周琴的沾满血迹的衣服脱掉,换上病员服。护士大概以为马红堡是她亲密男友吧,当着马红堡的面把周琴的上衣解开了。马红堡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出现了周琴的身体。护士还让他扶住周琴的肩膀,一剪刀把她的胸罩袋子剪断了。她的一只乳房毫无准备地出现在马红堡眼前。马红堡赶紧闭上了眼睛,把头别开来。护士给她换好衣服,然后说了一大堆的话后走了。马红堡对这些医学的语言一句也听不懂,护士的意思是说周琴接下去要做全面的检查:CT、核磁共振、超声波、拍x光片。

       “糟糕,刚才全让你看到了。”周琴有气无力地说。

       “没有啦,我只看到一点点啦。我不是故意的。她动作太快,我想闭上了眼睛了,把头转过去都来不及了。”马红堡的脸涨得通红。他回避着周琴的眼睛,但是他能感觉她的眼睛在看着他,在眼睛最深邃的地方有一种奇异的波光。这种奇异的波光让马红堡的内心突然产生了颤动。女孩子就是这样,你看了她什么,就欠了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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