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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诗一组

发布: 2008-10-17 08:46 | 作者: 陈先发




《前世》


要逃,就干脆逃到蝴蝶的体内去
不必再咬着牙,打翻父母的阴谋和药汁
不必等到血都吐尽了。
要为敌,就干脆与整个人类为敌。
他哗地一下脱掉了蘸墨的青袍
脱掉了一层皮
脱掉了内心朝飞暮倦的长亭短亭。
脱掉了云和水
这情节确实令人震悚:他如此轻易地
又脱掉了自已的骨头!
我无限誊恋的最后一幕是:他们纵身一跃
在枝头等了亿年的蝴蝶浑身一颤
暗叫道:来了!
这一夜明月低于屋檐
碧溪潮生两岸

只有一句尚未忘记
她忍住百感交集的泪水
把左翅朝下压了压,往前一伸
说:梁兄,请了
请了―――――

2004年6月2日


《从达摩到慧能的逻辑学研究》
  

面壁者坐在一把尺子
和一堵墙
之间
他向哪边移动一点,哪边的木头
就会裂开

(假设这尺子是相对的
又掉下来,很难开口)
  
为了破壁他生得丑
为了破壁他种下了
两畦青菜
  
2005年1月


《隐身术之歌》


窗外,三三两两的鸟鸣
找不到源头
一天的繁星找不到源头。
街头嘈杂,樟树呜呜地哭着
拖拉机呜呜地哭着
妓女和医生呜呜地哭着。
春水碧绿,备受折磨。
他茫然地站立
像从一场失败的隐身术中醒来

2005年3月15日


《秩序的顶点》


在狱中我愉快地练习倒立。
我倒立,群山随之倒立
铁栅间狱卒的脸晃动
远处的猛虎
也不得不倒立。整整一个秋季
我看着它深深的喉咙

2005年9月


《偏头疼》
  

他们在我耳中装置了一场谋杀
埋伏着间歇性抽搐,昏厥,偏头疼。
他们在我耳中养了一群猛虎。
多少个夜里,我劈开自已颅骨却发现它总是空的
符号杂乱地堆砌,正是
一个汉人凋零之后的旧宅邸。
我不再是那个骑着牛
从周天子脚下,慢慢走向函谷关的人。
我不再是雪山本身。
我总是疼得穿墙而过,我朝他们吼着:
“你们是些什么人,什么事物
为何要来分享这具行将废去的躯体?”
老虎们各干各的,朝我的太阳穴砸着钉子
他们额头光洁,像刚刚刨过
又假装看不见我,仿佛有更深的使命在身
  
2005年9月


《我是六楞形的》
  

我是六楞形的,每一面
生着不同的病
我的心脏长得像松、竹、梅。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遁世
是庸俗的
谈兴衰之道,也是庸俗的
我有时竟忘记了枯荣。
我在六楞形的耳中、鼻中、眼中
塞满了盐和黄土
坐在镜子背后,你们再也看不到我了
  
2005年1月


《鱼篓令》
  

那几只小鱼儿,死了麽?去年夏天在色曲
雪山融解的溪水中,红色的身子一动不动。
我俯身向下,轻唤道:“小翠,悟空!”他们墨绿的心脏
几近透明地猛跳了两下。哦,这宇宙核心的寂静。
如果顺流,经炉霍县,道孚县,在瓦多乡境内
遇上雅砻江,再经德巫,木里,盐源,拐个大弯
在攀枝花附近汇入长江。他们的红色将消失。
如果逆流,经色达,泥朵,从达日县直接跃进黄河
中间阻隔的巴颜喀拉群峰,需要飞越
夏日浓荫将掩护这场秘密的飞行。如果向下
穿过淤泥中的清朝,明朝,抵达沙砾下的唐宋
再向下,只能举着骨头加速,过魏晋,汉和秦
回到赤裸裸哭泣着的半坡之顶。向下吧,鱼儿
悲悯的方向总是垂直向下。我坐在十七楼的阳台上
闷头饮酒,不时起身,揪心着千里之处的
这场死活,对住在隔壁的刽子手却浑然不知。
  
2004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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