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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电影里的城市

发布: 2010-2-18 19:00 | 作者: 陈河



      
       四
      
       北约欧盟联军以不可阻挡的力量从保加利亚、马其顿、希腊的边境同时进入了阿尔巴尼亚维持和平。北约的将领认为此时的阿尔巴尼亚是威胁世界和平的火药桶,过去的两次世界大战都是在巴尔干半岛点燃导火线的。所以,欧盟和北约联手迅速进行了军事干预,以防止阿尔巴尼亚发生南北战争。
      
       从希腊经吉诺卡斯特进入阿尔巴尼亚的多国部队由意大利、希腊、德国组成,他们的最现代化的战车直扑向地拉那,天空上的飞机多得象蝗虫一样。吉诺卡斯特处于重要的地理位置,成了多国部队的桥头堡。一支德国维和军队迅速占领了城市,并宣布实行了宵禁令。他们毫不迟疑地把指挥部设在了城堡上,在城堡上头飘起了德国的军旗。李松这天早晨走出旅馆时,发现了街上站满了戴着钢盔端着冲锋枪神情冷漠个头庞大的德国士兵。在城堡的城池上,垒起来沙包,架着重机枪,李松心里不禁冷笑了起来,这一切和《宁死不屈》电影的多么相似呢。
      
       白天,他走上了街头,他试着说服自己是回到了电影里的年代。街头上不时有巡逻的德国士兵端着冲锋枪走过。商铺都开门了,小商贩在大声叫卖,卖土豆,卖活鸡,卖鱼的都有。那些女学生三三两两走过了上坡路,男孩子在一边搭讪着。李松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了,很多附近的商铺都认得他了,向他喊:KINEZ(中国人),早上好!李松向他们回礼。好多男人坐在路边咖啡店里,交头接耳着。这些人前几个晚上都从军火库搞到了武器,准备好了北上地拉那战斗。现在他们不动声色,变成了平民坐在这里观察者。李松知道他们的秘密,觉得自己是和他们站在一起的。他们的枪就藏在附近什么地方,随时都可以拿出来。李松也有枪,一只短枪就揣在兜里,还有一挺班用轻机枪藏在旅馆的床底下。
      
       他在广场上一个露天的咖啡店坐下,看着广场上阳光明媚,小孩在嬉戏,有小狗跑来跑去。不时有漂亮的女人走过。广场的一角上停着一部披着伪装网的德国坦克,上面的坦克手十分威武。广场上的很多市民围着坦克参观,还有的人爬上了坦克和士兵合影,而那些坦克手也都傻笑着摆出姿势对着相机。李松知道了这只是假象。这些在这里无所事事的人都是枪手,他们都在秘密地交换着眼神,这个秘密的力量他也在其中。前夜和伊丽达亲热的余波还在他身体内荡漾,让他感到心旷神怡,同时又带着点感伤。这件事让他觉得自己和阿尔巴尼亚这个国家更接近了,因为他已经进入了一个阿尔巴尼亚女人的体内,不仅是现实的,还是梦想中的、历史中的。现在他觉得自己真的爱上伊丽达了。有时候,肉体的性爱会把情感的真爱点燃,让你时刻经受着思念的煎熬。伊丽达,你这个让我不得安宁的女人!李松在心底呻咛着。
      
       现在想来,那一次在国家药检局环形走廊里第一次看见伊丽达的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姑娘会让他无法忘怀的。然而真正能让他接触到伊丽达内心的那次,是在她从意大利回来之后。在那个偏僻小街的小药店里,李松看见伊丽达站在柜台里面,她的脸色苍白眼睛无神,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当她看见了李松的时候,眼睛里浮出了泪水。这个晚上,李松和她一起吃饭,听她讲述在意大利的事情。她说自己这回去意大利是想和未婚夫结婚的,可是到了那里之后,未婚夫家里的人却不让她住在家里,把她送到海边一个瘫痪的老年妇人家里当护理保姆。那个瘫痪的老妇人每天要她把所有房间的地板擦一遍,要用手工擦。那时是冬天,她整天得跪在地上,不停地擦呀擦呀,她的泪水一串串滴在地板上。后来她明白自己不能过这样的生活,就和那个未婚夫吹了,回到了地拉那。她在国家药检中心的工作丢了,现在只得在小药店里当药剂师了。李松说伊丽达你是一个药剂师怎么可以跪在地上擦地板呢?我的公司虽然不大可是我会给你最好的待遇的。从那以后,伊丽达和他一起工作了。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然而仅仅只有一年时间,伊丽达却再次告别了他,和他的母亲一起回到了故乡吉诺卡斯特。
      
       李松对伊丽达的思念时时在加剧,可是他知道她很快要举行婚礼,他不可以再去找她,不能给她添麻烦。所以他只是整天坐在广场上的一个咖啡店里,不停地抽着烟,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出神。
      
       大概是在他们分手两天之后的下午,李松突然远远看到了伊丽达出现在广场上。她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在一个个咖啡店之间巡视着。李松明白她一定在找他,于是站起来向她招手,她马上快步走了过来。
      
       “我刚才去旅馆找过你了。”伊丽达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李松说。
      
       “我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这里。要是再找不到你,我一定会哭了,我会以为你回地拉那了。”
      
       “是啊,要是不戒严的话,我想我真的得回地拉那了。”李松说。
      
       “李,我想喝点酒,给我点一杯马蒂尼甜酒好吗?”伊丽达说。
      
       “Waiter,来杯意大利马蒂尼酒。”李松向侍者喊道。
      
       “李,你真好。我想你一整天了。”伊丽达说。
      
       “伊丽达,你看起来脸色不好,很不开心。发生什么事了吗?”李松说。
      
       “是的,我遇见麻烦事了。你还记得我在地拉那的时候那个飞机场的修理技师吗?昨天他到了吉诺卡斯特找我来了。”伊丽达说。
      
       “他来找你干什么?”李松说。他记得那个变态的家伙,曾经好几次来他的办公室门口等候伊丽达下班。
      
       “他说他还爱着我,要我继续和他保持关系。”
      
       “这个流氓。你怎么回答他的?”李松说。
      
       “我告诉他,这绝对不可能,我马上要结婚了。”
      
       “他怎么说?”
      
       “他说我不可以结婚的。如果我不继续做他的情妇他就要呆在这里不走。”伊丽达说。
      
       “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当初我第一次看到他就知道不是好东西。”李松说。
      
       “我母亲也早明白了他是个品质不好的人。你知道吗?后来我为什么会离开地拉那,其实是我母亲知道这个人可能会毁了我,才带我回到家乡的。”
      
       “这件事有点严重。也许你得把事情告诉你的未婚夫,让他出面对付那个家伙。”
      
       “这个肯定不行。我的未婚夫是个十分妒嫉的人。他要是知道我有这样事情,一定会不愿意和我结婚了。我现在最怕的就是让他知道这件事情。”
      
       “那么,没有别的办法了。让我来会会这个人吧。”李松说。
      
       “李,你得小心,他是个危险的人。”伊丽达说。
      
       这天晚上,李松在一个黑暗的小酒吧里见到了这个修飞机的技师,他的名字叫雅尼。他的脸上长满了胡子,眼睛布满了血丝,看得出他处于潦倒的境遇。
      
       “你好雅尼。我们以前见过面的。”李松用阿语和他交谈。
      
       “是的,过去你是伊丽达的老板。”雅尼说。
      
       “地拉那怎么样了?我一点消息都没有。听说全国戒严了,道路都不通了,你怎么能走到这里来呢?”李松问。
      
       “是啊,公路全被装甲车坦克封锁了。我是走小路爬山过来的。”
      
       “地拉那到这里有好几百公里路啊!你真的是步行过来啊?”李松说。
      
       “是的,我不停地走了四天时间,才走到这里。”雅尼说。
      
       “可你为什么要冒着危险这么辛苦步行过来呢?为什么以前道路畅通的时候不来,或者为什么不等以后戒严解除了再来?”李松说。
      
       “我已经完蛋了,所以我才会来这里。”雅尼说着,把杯里的酒喝完。李松让侍者再来一杯。
      
       “你知道,半年多前伊丽达离开地拉那之后,我就完蛋了。从那以后我就一点精神都没有,整天靠喝酒才能度过时间。很快,我在雷纳斯飞机场的工作丢掉了。不过后来有了一点新的希望,我把房子卖掉了,把钱交给了集资公司,每月都会领到一大笔利息。我想这样过过日子也算了吧。可是我被骗了,集资公司倒了,我什么也没有了。”雅尼说。
      
       “这种情况不奇怪啊,很多人都一无所有了,你并不是最不幸的。”李松说.
      
       “不,他们只是失去了钱财,我失去了伊丽达,我失去了灵魂。”雅尼说。
      
       “你来到这里找伊丽达又有什么用呢?据我所知,她很快要结婚了。她有了未婚夫。”
      
       “不,她不能结婚。她是我的。伊丽达是我的女人。我不会让她和别人结婚的。”雅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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