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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黑洞的女人(节选)

发布: 2009-9-17 21:11 | 作者: 唯唯




       12.

       冬天已经过了一半。自从入冬再也没有看到焦黄女人。整条街显得很安静。平淡最难得。最好没有失业,没有死亡,没有酗酒,没有失恋,没有焦黄女人,没有烤肉,没有电话,没有奇迹,没有感冒。。。,但这怎么可能?生活就像自助餐厅,每样都摆在那里,不选这样,就必须选那样,否则只好挨饿。苓和雅称这是上帝给每个人的功课。人们只能祈祷上帝给的功课不要太难,不要难到他们永远不及格的地步。

       倚和许多人一样,在顺利的时候不会想到上帝,只有遇到麻烦时才会。所以就显得想上帝的人多是人生坎坷,而不想上帝的多无大灾大难。这种反证显然不合理,但也是一种现象。信上帝的人因为信了上帝而自信,不信上帝的人也因为不信上帝而自信。她望着耶稣那衣不遮体的样子,不由不想到神的伟大,他单枪匹马,包揽这么多灾难不断麻烦缠身的人们在他的门下,一一为他们消灾解祸,除了神谁会做种事情?我们的政府?

       但感动归感动,倚仍然在天堂门口溜达。魔鬼仍在后面扯她的头发。她站在超级市场门口呆望推着购物车的芸芸丛生,体会自己具有另一个使命,她要寻找的那个伟大的力,并不在身边,也并不在她头顶和脚下,而是在她心里,无限的空垠之地,就像宇宙的黑洞,可以包容收纳一切一切,何止苦难!何止上帝!

       回家路上,倚决定把信仰问题推给她的物理学家。决定相信他不仅等于相信宇宙爆炸,相信黑洞体系,相信暗物质,同时也相信神的爱无处不在。

           当然,倚的问题不仅仅是耶稣基督,那样的话这个世界会简单得多,现在人们面临的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而是信什么。因此她在佛教里也有朋友,他们一直打电话约她参加各种五花八门的活动,(也许因为她看上去随和,很像个信徒)。她回电说实在没有时间啊。

       “没有时间也要找时间!”几个回合后教徒们好像失去耐心了,口气一下子强硬起来。再没时间与你和蔼可亲地纠缠。

       一个女教徒通过各种方法与倚联系,并一定要送她一个菩萨像,

       “倚,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给你亲自送去!”

       “我真的是没时间。”倚惭愧地抱歉,“你的菩萨心我领了。”

       “你总是没时间,这样拖三拖四,哪里像有诚意的样子?”女信徒火了。“如果实在没诚意,我们就不再拯救你了!”

       倚也火了,把高跟鞋从门口一直甩到餐厅的桌子底下。她无可奈何了,知道自己不可救药。并为这女信徒难过:她为何如此抓住不放?信佛信到这种地步实在是浪费佛。到底拜的是哪个佛?倚想,学佛二十几年,你连我都放不下,还能放下什么?我怎么能要你那个执着的菩萨呢?倚对佛学很无知,但她起码懂得万事要顺其自然,该去的让它去,该来的自然会来。

       有人曾经说,如果看一眼耶稣,再看一眼大肚如来佛,该信什么就有了答案。真的如此吗?甲说,耶稣一脸悲伤,四肢流血,骨瘦如柴地挂在那儿。而如来佛挺着肚子坐着,胖成那样也不发愁,咧着大嘴一个劲儿笑,当然信佛。乙说,耶稣为解除人类苦难,将自己钉在十字架上,为我们死去,而得以重生。佛为人类干了什么?他们只顾自己修炼。

       一个个阵地上,苓,雅,女佛教徒,轮番苦口婆心地轰炸。倚脸上摆出一副无神论者刀枪不入的无赖相,咬紧牙关就是不脱口,你说破大天我就不说“信”这个字,免费的也不信,你还能把我怎么样?最多不做朋友了,也挺严重的后果。几次她几乎挺不住,心想信就信吧,何必跟自己和朋友过不去?再说她不是也相信有个巨大的力量在控制整个宇宙吗?只是这个力量到底是谁,她还没决定。在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候选人之前,先拿什么顶一下又何尝不可。

       有件事她一直不明白,信教的人为什么要死乞白咧地拉人入教?(好象教主发了指标一样)。这使她疑惑,仿佛里面有什么陷阱,要打仗了吗?各自招兵买马?不仅如此,各教之间似乎也有宿怨。当她在雅面前提起周日去了天主教堂,雅拉下脸严肃地说,

       “你不要再去天主教堂!”

       “为什么?你们不是信的一个上帝吗?”

       “不完全一样。”雅有点不太高兴,转身走开了。

       倚一直以为他们信的是一个上帝。所以这样说来讨雅高兴。没想到马屁拍在马腿上。难道不是一个上帝?倚提着硕大的背包懒洋洋地从办公楼一层层磨蹭出来,外面出乎意料得冷,中午还是阳光明媚,太阳刚走,就一个冷巴掌打过来。倚心情坏透了,这些似懂非懂,似是而非,看不见摸不着的麻烦事,就是生命的死结,一辈子在解,到死也解不开,除非你信一个。正像雅说,信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也许,信了那个死结就解开了。

       倚拉着长脸走进门,把那个硕大的背包扔出去像一颗篮球,飞越沙发,在空中来个天女散花,泄了气后毫无声响地落在地板上。她冲着沙发上那个男人稀疏白发的后脑勺叫起来,

       “为什么我在一个宗教的面前提起另一个宗教时,总是遭到斥责?啊?为什么他们之间互相仇恨?啊?为什么这些人不能像他们的教义一样互相博爱起来,团结起来?啊?”

       他笑起来,说这是件很复杂的事,历史悠久。上帝选择摩西将《十戒》发给所有的人。其中第一诫命是最重要的,这条诫命说,“我是耶和华你的神,除了我,你不能崇拜任何其他宗教或神。”倚望着他,用力摇着头,眼里溢出泪水,一边嘟囔一边走进浴室。真的信仰不该是这样。她一件件脱去身上的衣服,内裤被扯下时拌住脚踝,身体歪撞到冰冷的墙上。要是她,她绝不会这样超级自信,指使教徒们像老鼠会一样拉人入场,她会心怀喜悦地送他们走出礼拜堂,祝他们无论选哪条路都一路走好。她迈入淋浴,热水在头上身上用力地冲着,像在经历一场炙热的洗礼。她扬起脸来冲着水龙头,像葵花向着太阳。阳光变成热水鞭子,在脸上左右开弓地抽打。她断定信仰说到底是个人的隐私。(她指真的信仰,不是有组织有计划的信仰)。

       对于镜子,倚有自己的看法。照镜子并不一定想要看自己。很多时候只是想看一个人,一个简单的,甚至陌生的女人。不大的乳房,鲜红的乳头上翘着,细腰,白皙的皮肤,没有脸,她不看脸,那里太复杂。镜子里的女人并不是她。是一个与其他女人毫无区别,吃了大众的食物就会长出大众的肥肉的女人,一个三维都在男人的紧箍咒中圈着的女人。一个似乎恰到好处,无可挑剔的女人。而她不是那个女人,她是局外人。在局外观赏局内的闹剧悲剧,问这到底为什么?这些没有答案并浪费生命的问题。使她处于非常不利和尴尬的境地。像一颗弹珠,在地球失去引力的瞬间,一下子被甩出去。从此她与整个谈话,整个事件,整个人群格格不入。她遥远而蹩脚,不是给的太多就是给的太少。不是太低调就是太亢奋。她就是不懂得这个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度”的问题,把握好这个度就把握了整个世界,整个宇宙。正如那个宇宙常数,差一丁丁点儿都不行。她这个样子真得很危险,对人云亦云的故事毫不知晓,与周围社会几乎没有共同相识之人和共同知晓之事。这怎么行?她是一个表面存在实际不存在的人。在热闹场合的剩余时间,坐在角落里出神。想自己是个病人,精神尚不健全,按现代人的讲法,智商情商太低。她懊丧,这一切都是因为年轻时缺乏家教。或者,缺乏营养。或者,她真的是个名存实亡的人。

       夜里,倚又不知不觉地在后院草坪走来走去,像一只准备狩猎的野兽,她想到雅的一句话,只要你把自己的生命和神的挂上钩,你就不会再回头,你看世上很少有信了神又不信的。她不由打个寒战,原来这是条不归之路,走进去,门就在你身后关上。还是自己关的。她望着一天星斗,知道该到场的都到场了,正在等着她的答案。她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了如下一段话:

       人与神的距离是不等的,就像恒星外围无数的行星,有近有远,接受的和能够承受的热量也不同,地球与中间那颗恒星的相吸相斥也不同,这是一种平衡,姑且让它保持现状。无论是无神论还是有神论,人们一生都在思索神的存在。而无神论者想到神的时间不见得比基督徒少。她要是走入神的怀抱,绝不是去寻找爱,寻找庇护,寻找好运,她要去寻找答案,寻找神创立的这一切快乐和痛苦的答案。在没有得到满意答案时,她愿意站在门外观察里面的美景,她知道只要一进去,就会失去对神的正确思考,而被偏见所蒙蔽。她和神的关系与她和物理学家的关系很相似,因为极度的渗透,好奇,理解,怀疑而密不可分,并因为同样的原因而保持距离。

       信仰是需要付出的。当她走进房间时,她知道自己绝对离不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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