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儿的眉毛和睫毛惊人地弯曲,象伊斯兰教的新月,残酷而秀气。锦儿的小腹有一块胎记,在肚脐的左侧,直径约有三寸:象刺青的蝴蝶,象手,象鹞式幻影战斗机,象佛陀。那其中似乎有一个曼佗罗图般的秘密。
“这是我身体的唐卡”。她说。
“这可没有唐卡那么复杂吧”。我怀疑道。
“比唐卡复杂。以后你注意观察吧,每次我们做的时候,使用的姿势不同,位置不同,它的变化就会不同”。
“瞎说”。
“弱智”。
“我不信”。
“你迟钝”。
“要不我们现在试试?”
“得先喝点酒”。
“酒壮悚人胆”。
“我是怕把你吓着”。
“我吓着什么呀,你又不是妖怪”。
“我就是妖怪”。
“你是什么妖怪?”
锦儿沉默了一会儿,显得有点忧伤地说:
“见怪不怪”。
于是我们喝了点酒,然后开始行房。“腿的交叉,手的交叉,命运的交叉”。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因为小腹的皮肤在不同的姿势下会被伸缩或拉长成不同的形状。时而象乌云,时而象鬼魂,激动的血液增加了胎记的紫色,而汗水又不时把它冲淡,看上去如同水墨画上的一串葡萄。有时候很可爱,它菊花一般面对着我这个采摘者,娇弱无助;有时候也很恐怖,皮肤的褶皱形成恶龙的图案,狡诈漆黑的爪牙朝向我的下身。
四
锦儿是拉小提琴的,所以我又叫她“琴妖”。她喜欢拉肖松,普罗苛菲耶夫,拉罗和布鲁赫,崇拜大卫·奥依斯特拉赫,朱克曼和海菲茨。锦儿懂绘画,关心先锋艺术,喜欢实验性的作品,她有很多男友是画家。有一天她对我说:“老倪回来了”。老倪是谁?画家之一,男友之一,天敌之一。那家伙喜欢剽窃罗兰·巴尔特的符号学思想,把阿拉伯数字用在绘画里,尽管约翰斯已经用过,但也让锦儿佩服了一阵。锦儿喜欢深夜来我家,穿黑衣服,不化妆,手里拿着一本新买的书,一瓶酒或一架照相机,有时也带一束花。
锦儿是摄影迷,在机器与黑白图片中探索光的秘密。
“摄影最简单的地方和最难的地方都是一个:就是快”。她说。“因为光是最快的。快就是美”。
锦儿是一个敏捷的人。
五
总有人不断给锦儿打电话,分不清是十个还是一个。但她接电话的态度却永远是一个,而且每次的第一句话全都一样:“你在哪儿呢?”
“为什么你总是问人家在哪里?”我问。
“我无法确定对方是谁,又不能让对方失望(因为我没听出他的声音),只好问地点,以此确定大概会是谁”。
锦儿有时是委婉的。
委婉,是色情中的色情。
锦儿住的地下室是宿舍,不隔音。对面的同事做事的声音全都能听见。其中有一个姓郝的,行房声音很大,到最后总是高喊着“啊——”的一声,犹如打架杀人。我们常被惊醒。“这很没意思,听起来象受刑”。 锦儿说,“最动人的淫荡都是无声的,曹雪芹称之为‘意淫’”。锦儿行房无声,只是微笑。
“瀑布是无声的好”。《枕草子》中写道。内分泌也是。
而我一生只崇拜三个人微笑:佛陀的,毛泽东的,锦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