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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梦

发布: 2009-7-24 01:01 | 作者: 唯唯



      
       6.
      
       春天来了。树上恋恋不舍的旧叶,毫不留情被新叶遮盖。北加州气候就是这样,秋天满地落叶,春天也是满地落叶。花一年四季没完没了地开,树也一年四季没完没了地绿,四季变化毫无新意,很少听到有人兴奋地说,夏天来了!来了又怎样?照样穿冬天那套衣服。
      
       肖尔发信来,说天气好了,我们去爬山吧。经过来来去去十几封信以后,终于达成协议,星期六早上九点半在肖尔家集合,爬山需要两个半小时,然后找一家餐馆吃午饭。
      
       那天倚第一个到肖尔家,晚了五分钟。姗姗第二个,晚了十分钟。于萍迟迟不到。她是一向迟到,大家已习以为常,但这次以为她会早到。按她目前情况,应该有机会就迫不及待离开那个乱糟糟的家。估计错了。迟到的人永远迟到,不管在哪儿,发生什么,多大岁数。
      
       要爬的山在斯坦福大学后面,不很高但非常幽静,一条窄窄的小路沿着山侧蜿蜒上行,树木藤蔓满布山坡,野花璀璨,虫鸟啾鸣。小路上点点阴影婆沙。四人穿着休闲运动服,头上戴着遮阳帽,从前到后,甩着胳膊,心旷神怡,兴致勃勃。上路不到五分钟,谈话就不由自主地进入当前主题。首先由于萍简单介绍最新动态,然后肖尔在一旁哼哼哈哈地同情,伴随着倚的冷嘲热讽。
      
       姗姗走在前面,她一边走一边回头听,并发表一些不连贯的意见。走到一个转弯的地方,她突然站住,张开手臂挡住所有人的去路,大声说,“今天我要你们听听我的故事!”大家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姗姗几年前同丈夫离婚的事,好像也是因为第三者插足。于是她变成对此事最有发言权的人。她接着说了下面一段从未对大家讲过的话。
      
       “我真是太能理解黄志了。他现在的处境和我当年一模一样。”姗姗几乎倒退着走路,声音坚定。她很少提起离婚的事,更没讲过当时的心理历程。“我一直非常相信我的前夫,他很聪明很能干。当有一天意外地看到我前夫和一个女人的通信,我的心都冻结了。我可以想象黄志也一定是这样感觉。我一屁股跌倒在椅子上,眼前发黑,胸口剧痛,几乎失去知觉。觉得我的天一下子塌了下来。我跑到他那里大吵大闹,我前夫一口否认,说他们只是朋友,就像于萍现在说的一样。我也常常在夜里哭泣,从梦里哭醒。”
      
       四个人的队伍凌乱起来,脚步变得缓慢。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姗姗也受过感情的磨难,心里也藏着一杯苦酒。
      
       “你们知道,那个女人还是我的女朋友。我简直恨透了她。我几次开车跟踪我前夫到那女人住的地方,在汽车里看着楼上她房间的灯光。在汽车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姗姗继续倒退着走路,讲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太能理解黄志了”她一遍遍重复这句话,“我那时候真想血洗那座楼。在汽车里幻想自己上了楼,一刀一刀把那个女人杀死,然后把她血淋淋的尸体,从楼上拖到楼下。她的血淋淋的头在每个台阶上都咚得一声重重地摔下来。”
      
       几个人都笑了,可是笑里却带着深重的苦涩。大家低着头迈着每一步。倚感到她眼里湿润起来,莫名其妙的泪水在那里酝酿。她恨自己总是很可笑地被一些想象中的事触动。
      
       “你真的那么想啊?”于萍无不有点恐怖地问。
      
       “真的!”
      
       “那倒真的很可怕。”
      
       “人在那种境遇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姗姗继续扭回头来说。“你们看我现在讲起来像没事儿似的,可那时我简直要疯了。天天晚上不睡觉。人瘦的像个骷髅。”
      
       “黄志晚上也几乎不睡觉,他掉了七八磅。”于萍说。
      
       “有一次我和我的前夫要去参加一个聚会,我打听好那个女人也会去。心情紧张的几乎站不住,一进入聚会厅的大门,我就听到那个女人刺耳的笑声,她的声音特别尖。我径直朝她走去,走到她面前,我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回过头来看到我吃了一惊,我扬起手来狠狠地搧了她一个耳光。”
      
       “真的吗?”三个人同时叫起来,“不会是你的想象吧?就像血洗大楼的那个。”
      
       “绝对是真的!这个场面我已经准备一年多了。在想象中练习了一万次,用哪只手,怎样搧她耳光。”姗姗回过来的脸在树荫下显得洁白,她是四个人中间最年轻的,一双大眼睛稍稍凹陷,她此刻带着沉思的微笑,眼睛从她们身上望出去。一个看去总是快活的女人,也有这样的经历。谁还敢说人生不是一场悲剧,一场毫无意义的悲剧,你演完他演,一代代演下去, 正如四季的落叶,落了再生,生了又落。人与自然毫无两样,都不长记性。
      
       “后来怎样了?”于萍急着想知道下文,这事与她很有关。
      
       “我这样折腾了两年,不仅人瘦的不成样子,精神也变得恍恍惚惚,几乎无法正常生活。后来有一天,我突然觉醒过来,我想不能把我的生命葬送在这两个人手里。于是,我提出离婚。”
      
       “是你提出来的?”肖尔问。
      
       “对,我提出来的。我没法再和他生活下去。即使他不再和那个女人来往,我也整天疑神疑鬼,无论他出差,或是晚回家我都会怀疑是和她在一起。”
      
       “后来呢?”
      
       “后来就离啦!”姗姗笑眯眯地说。
      
       “财产怎么办的?”于萍又问。
      
       “我那时候就想快快离开他,我不在乎钱。所以什么也不要。只要快点办完手续。他那时自己开一个公司,还没上市。律师说你应该争取属于你的那部分。就这样我得到他公司几乎一半的股票。”我们都知道姗姗在她前夫的公司上市时,得到一大笔钱,她是我们这里最有钱的小富婆。
      
       “我也应该找个律师问问情况。”于萍自言自语。“听说有那种半小时免费咨询的律师。”
      
       “那是给穷人用的,你挣这么多钱,花点钱也没什么。”肖尔说。
      
       “有免费的为什么不用?非要自己花钱?”于萍白了肖尔一眼,肖尔也没话好说。
      
       “你一定要找个律师!”姗姗说。“手续复杂得很呢。无数的表要填,财产分配也很麻烦。”
      
       “我应该至少拿到一半,这是加州的法律,我问过一个朋友。”于萍说。
      
       “但你要小心,加州对酗酒的,吸毒的,有犯罪记录的和私通的一方不是很宽容,在财产分配上可能会有所偏差。”倚插进来。因为某种原因她对此知道一点。
      
       “不会的,这点我知道,”于萍急忙辩解,“我问过一个朋友,她就是在结婚期间和另一个男人生了个孩子。离婚时说她丈夫不能满足她,对她冷淡,所以她才有了外遇。法官照判她有理。”
      
       “但是你的丈夫不是这种情况呀,你如此对法庭说不是撒谎吗?对黄志也不公平!”倚又像个卫道士一样跳了出来,她觉得自己就像天主教堂里那些古板的修女,扳着一副面孔,什么都看不惯。随时准备打犯规人的手心。
      
       “我只是想说明,私通不会成为打官司双方的劣势一方。”于萍说。“他在我电脑上打印出来的材料也不能用来作证据,因为是破坏隐私而得到的。”
      
       “看来你已经完全准备好了。”肖尔冷静地说。整个谈话不知为什么开始让人感到压抑。整个事件也越来越使人不舒服。
      
       大家下山的时候口干舌燥,经疲力尽。找到一家西班牙餐馆,很高级很贵。服务员慢腾腾得很傲慢。她们点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看不懂也吃不懂。姗姗在餐桌上感慨地说,
      
       “我要是黄志就早早放弃,不要闹得大家都筋疲力尽。我接受自己的教训。闹下去真得很没意思。一点用没有。白白浪费生命。”
      
       “你要不要劝劝黄志?”肖尔出主意。
      
       “对,要不你和黄志谈谈?”于萍也说。
      
       “我可以和他谈,但我还是不要急急忙忙掺乎到你们家的事情里。到时候黄志以为我们串通一气整他。”姗姗笑嘻嘻地说,她到底是个成熟女人了。
      
       “这倒也是。”肖尔附和,“于萍还是你自己先解决,实在不行我们再出马。”
      
       “再说,即使我劝他,他也不会听的。”姗姗补充。
      
       “如论如何,我们都是你的朋友,”倚在一边总结式的发言,“无论什么时候你需要任何帮助,比如需要搬出来休息几天,打个电话随时搬进来就是了。”倚不知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很虚伪,虽然都是真心话,但总觉得真心话也只说了好听的一半。难听的一半留在肚子里。
      
       “谢谢了,我知道我可以依靠你们这些好朋友。”于萍说,眼睛竟也潮湿了。倚望着她心里也难过起来,不论谁的错,不论千错万错,于萍也在受罪,她也是受害者。感情破裂这种事大家都是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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