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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失眠症又变成了嗜睡症

发布: 2009-6-25 22:09 | 作者: 何小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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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子又不在家。作为一名幼教工作者,她依然是早出晚归,这使得他们在一起共处的时间并不多。由于嗜睡,他多次忘记做饭,在她回家的时候,餐桌上还是空荡荡的。但她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满,更没有半点责备,而是说,那就出去随便吃点什么吧。正如她以前对他的失眠症比较难以理解一样,她对他现在的嗜睡症也保持着沉默,不作任何评论。那意思就是,你爱睡就睡吧,我无所谓。照说,回来这些天了,他们应该有点亲密接触才是。但由于在一起睡觉这个最基本的形式都被取消了,平常的接触就更难往亲密的方向靠近。有一次,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看一部香港的电视连续剧,里面有黎姿扮演的一个角色。这部剧他回家之后才开始看的,到现在断断续续看了十多集了。可能是受了剧情的感染,他突然有一种对亲密的幻想和冲动,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
      
       “有啥事?”她转过头来问道。
      
       看她的那个眼神,他知道自己此举太冒昧了。于是,他一边说“没事”,一边站起来去拿茶几上的一个什么东西,那个东西的位置是比较靠近她的,就好像他本来打算让她帮自己把那个东西拿过来,但现在他改变主意,决定自己去拿了。
      
       这以后,他变得更加谨慎和克制,并以自己习惯的方式,将欲望消灭在欲望发生之前。他觉得,如果两个人心理上的距离已经放大,生理上的问题便是小问题了。就算她有时候身不由己做出一个可能导致他想入非非的举动(比如在换衣服的时候让他给她拉一下背上的拉链,或是在浴室里叫他的名字,让他拿一件她忘了拿的东西进去),他也总是会提醒自己,一定不要朝那方面去想,以免产生误会。
      
       他躺在沙发上,开始看一本书。但看了不到一页,意识就涣散起来。为了不被那种无聊的睡意所控制,他站起来,决定做点什么。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到处井然有序,可谓窗明几亮,连地板上也是一尘不染。无论什么情况下,妻子始终保持着她那爱整洁、勤打扫的习性。于是,他又躺下去,换了一本书看。这次一口气就看了长达十页。书名叫《等待戈多》,作者贝克特。这次虽然没有睡着,但看过的那十页讲的什么内容却一无所知,完全没进入意识,算是白看了。于是他放弃抵抗,让睡眠自然来袭。但这样他又反而睡不着了。他开始变得坐立不安,在楼上楼下的房间里毫无目的地窜了一会,最后站在屋顶的露台上,把头仰起来,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时候,一架飞机从天上飞过。飞机飞得很高,他听不见它的引擎声。他本来对飞机不感兴趣,平常也没有特别的关注。但现在看见这架飞过头顶的飞机,他觉得自己开始跟这个飞行物有了某种关系。我应该结束这种昏昏欲睡的状态,去坐一次飞机。他这样想。无所谓去哪里,只是单纯地坐一次飞机。他觉得自己目前的状况都是地心引力导致的,是成都的低气压导致的。而飞机可以把我带离地面,带到四千公尺之上,乃至八千公尺,一万公尺之上。我只要透过飞机的舷窗看见云层是在自己的下面而不是上面,心情就一定会好起来,就不再受失眠症或者什么嗜睡症的困扰,我也就正常了。
      
       舷窗之外,是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空间(都不能把它称为“天空”了,因为我不是在它的下面,而是置身其中,与它是一种平行的关系)。在这个高度上,人的思维变得纯粹而博大,很容易(无须借助任何至理名言)就突破了自身狭隘的小宇宙,真的像书中说的那样可以自由地翱翔了。曾经带给你烦恼乃至让你陷入困境的那些东西,此时都统统抛在了几千米高空之下的地上,并随着地面的渺小而越来越渺小。飞机上还不用开手机,这可是航空管制,你现在打不通我的电话就怪不得我了,那不是我的错。飞机有时候会倾斜一下,颠簸一下。但在这一望无垠的蓝色空间里,一点不让人有什么担忧。只要心无牵挂,飞机就会永远这样飞下去,因为宇宙是无边的。
      
       4
      
       有一天,他又在印象大书坊买了几本书,路过欧洲房子的时候,出于习惯,他走了进去,坐在靠窗的老位子上,要了一杯咖啡。那个叫言菊的少妇看见他之后,又主动坐过来,跟他聊天。好像是跟戏剧有关的话题,她似乎说到有个台湾的剧团要来这里演出,由于他当时注意力不是特别集中,也可能是时间不大对,中午一点到一点半的那个样子,正是他平常睡午觉的时候。总之,他不是显得很有精神。但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跟人家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大概也没睡多久,几秒钟?几分钟?但不管是多久,出现这种情况都是很糟糕的。他醒来的时候,看见她还坐在对面,正翻看着他放在桌上的新书。
      
       “不好意思,我刚才是不是睡着了?”他问道。
      
       “好像是的。我正在看你买的书。”她说。
      
       “我打呼噜了吗?”
      
       “哈哈,你说呢?”她把书挡在自己嘴上。“你睡觉总会打呼噜的吗?”
      
       “我不知道,但听别人说过,我睡着了是要打呼噜的,所以担心。”
      
       “有什么担心的呢?这很正常啊。”
      
       “在这样的地方,这种时候,还是很不礼貌。”
      
       “嗯,其实也没什么。不过,也是哈,我们还在说话你就睡着了,究竟怎么回事呢?昨晚没睡好?写作很辛苦的吧?”她说话的时候,手里依然拿着我买的书,那本书刚好是奥地利女作家耶利亚克的一个剧本集。
      
       “没有啊,最近什么事都没干。也睡得多,没有你说的那种辛苦。我感觉是回成都后就开始这样了,随时都很疲倦的样子,老想睡。”
      
       “是这样啊,也挺好的嘛。我是睡不着。”
      
       “我以前也是睡不着。”
      
       “呵呵,人就是这样,睡不着觉得是问题,睡着了也觉得是问题,怎么办嘛?活着真没啥意思。这算是剧本吧?你刚才睡的时候,我翻了一下。”
      
       “怎么样?她也写小说,《钢琴课》就是她的小说改编的。那部电影你看过吧?”
      
       “没有。我很少看电影。睡不着的时候我喜欢看点书。”
      
       “是吗?那很好啊。看什么书呢?”
      
       “小说吧,看小说多一点,历史的也看,反正混时间的,抓到什么看什么,不一定是多么高深的那种。他们说看高深的书可以催眠,但我试过,还是不行。像这种剧本,以前真没看过,说不定可以催眠?呵呵,我乱说的。你呢,看什么书?你一定看了不少书吧?很高深的那种,像名著什么的,是吧?”
      
       “看过一些,像你说的名著也有。但也不全都是那样的。通俗一点的也看,比如侦探小说,还有武侠小说,以前(就是年轻的时候,不不,现在老了)看得很入迷,一看就是通宵,后来的失眠可能跟看这些有很大的关系。”
      
       “那现在呢,你又睡不醒,是因为看什么了?”
      
       “可能是看这种剧本了吧,呵呵。”
      
       “哈哈,要是真有这种作用的话,我也要买一本拿回去看。”
      
       虽然聊得很投机,但他自己知道,身体里还是潜伏着某种东西,让人犯困。他害怕像刚才那样再在她面前出丑(不管有没有打呼噜),不敢与她深谈下去,便找了个时机,起身告辞了。临走的时候,他听见她说,下周他们有个聚会,问他有没有时间和兴趣参加?他问是什么样的聚会?她说,小范围的,也没什么主题,就是谈得来的几个朋友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他又问是在哪里聚呢?她笑了一下说,就在自己家里。他想了想,便答应下来。他说,那我们留个电话吧,到时候好联系。与他之前猜测的一样,她的名字就是语言的“言”,菊花的“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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