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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无能的力量如何可能?

发布: 2009-5-28 23:31 | 作者: 蔡翔 罗岗 倪文尖



——“文学这30年”三人谈(上)

     命名的困难

       我们必须在“文学”与“这30年”的相互生产的互动性关系中来进行讨论。一方面我们要谈,文学是如何介入到、参与到这30年的历史变迁和社会变革之中的,另一方面,我们也要谈文学怎样被这30年的中国现实所深刻界定并制约。
       
       倪文尖:我们是在倒计时中迎来了“2008”的。因为北京奥运会,也因为改革开放三十周年,我们早先就知道这一年很重要。然而谁也料不到,这一年年竟发生了这么多大事,使“2008”的意义如此特别,以至于“2008”都要远去了,我们也未必能够看清楚看透彻。下半年以来,特别是最近,有关“1978—2008”三十年的回忆与回顾又越来越多,已经有了许多从各个层面、从各种角度的总结和反思。今天,我们也应《21世纪经济报道》(人文版)之约,来谈谈“文学的这三十年”。这并不容易,我想第一个困难就是,我们如何来称呼这30年:是承接以前,将之命名为“新时期文学三十年”,还是重新寻找其他命名方式?这些都可以讨论。其次,什么是“文学”?这在如今也不是那么容易有共识,而最起码地,我们得说清楚我们今天要谈的“文学”主要指什么?是否可以这样说:由于文学在这三十年特别是在其前期,是非常重要的构成性乃至推动性力量,我们要在反顾三十年的语境中重点讨论的文学,就不能是现今被学院化、被学科化的文学——事实上,这种学院以及学科“化”了的文学,正是这三十年文学变化的一种后果。
      
       这也意味着,用句老话来说,我们必须在“文学”与“这30年”的相互生产的互动性关系中来进行讨论。一方面我们要谈,文学是如何介入到、参与到这30年的历史变迁和社会变革之中的,另一方面,我们也要谈文学怎样被这30年的中国现实所深刻界定并制约。而我们自己是身处其间的,既被这30 年、也被我们共同的行当——文学所规定,这样的谈论就多少有些类似提着自己的头发却要上天。
      
       我还考虑一个问题,我们的讨论是否有一个比较有效的方式,就是尽量回到历史情境,要历史地具体地甚至细节地展开?比如说,整个这30年的文学是如何从过去走来的,是怎么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变的。可我马上意识到,实际上,围绕这样的历史叙述,我们已经形成了一些经典性的学术观点,某种程度上讲,如今是有不少程式化以至于固定化的叙述了。那么,我们重新讨论的时候,怎样才能把文学从那个有些程式化、定式化的历史叙述之中解放出来呢?要有我们今天的历史感和今天的位置感,这,说说容易做可难啊。而且换个角度,我又觉得要注意另一个问题,说得朴素一点就是,我个人非常反对以“事后诸葛亮”的方式来裁定这30年的文学,好像一拍脑袋,文学就应该有个更好的走法似的。这里面应该有一种张力,这是谁都知道的:既不能一开口就落到了那套套话的叙述之中,又不可任意地裁断历史之中的文学,哪怕是为了我们当下的立场,抑或是什么学术的创新。问题还是——如何做、怎么谈?也许吧,所谓历史化的方法,进入语境的甚至不妨说是以点显面的谈论方式,可能还值得一试。
      
       罗岗:刚才文尖讲到,我们是站在“2008”这个点上重新回过头看30年文学的发展。是不是把这30年的文学称为“新时期文学30年”,再说。但至少我们有了一个“当代文学30年”这样的概念,“当代文学30年”结束于2008年,有它的必然性,但也有它的偶然性。必然性很好理解,从1978年到2008年正好30年!可是2008年又发生了那么多大事件,它之于文学的意义就不只是时间累计了。我想,2008年所给与的刺激是双方面的:一个刺激是在2008年所发生的一系列重大事件,特别是加上岁末席卷世界的金融风暴,使得2008年注定要成为一个世界性的历史时刻,对这一时刻的感受、理解和把握,迫使我们回过头来看这30年的文学,应该产生出某种不同于以往的检讨视角,产生出我们仍然处在某个大时代的感觉;另一个刺激则与这种感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是我们很痛苦地发现,与1978年相比,与 1988年相比,甚至可以再说得近一点,和十年前的1998年相比,今天的文学——2008年的文学——在这个变动的大时代面前显得那么无力,而10年、20年、30年前文学却似乎成为那个时代最敏感的,恕我有点夸张,如果不是最敏感的,也至少是敏感的神经,去体会、显现和表达时代的变化,甚至为那个时代的变化创造出了某种新的形式。今天回过头来看,觉得这30年文学还值得去讨论,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文学和时代之间产生了非常密切的关系,从根本上看,恰恰是时代的那些重大变化,造就了这30年文学成就,即使是那些看似与时代没有直接关联,可以归于“纯艺术”、“纯形式”的探索,其根本的动力也是这个时代所给予的。但是在2008年发生的重大事件面前,文学不仅没有成为敏感的神经,而且颇有一些麻木不仁。(文尖插话:大地震后的那些诗歌也不算是吧?)之所以造成这种状况,我觉得不能把责任归于某些作家,或是简单地认为是立场不稳,尽管确实存在着作家放弃思考,拥抱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问题,可起更关键作用的是今天的文学体制,一方面“纯文学”变成圈子里的事情,被诸如作家协会、文学期刊和评奖制度等团团围住,即使关于“茅盾文学奖”的争论也只是杯水中的风波;另一方面则是“文学”完全变成消费社会的消遣,譬如“80后”、“青春文学”等等作为面向市场的文学品牌,和大众通俗读物、时尚读物之间没有什么区别。在这两种文学——“圈子文学”和“消费文学”——之外我们还能找到“第三种文学”吗?当下的文学状况给与我们一个反向的刺激,促使我们回过头来看这30年的文学,曾经有过怎样的活力,又包含了何种危机。所以从2008年回顾30年文学,当然是在历史的终点处回眸,却又不仅仅是历史的检讨,同样包含了对文学发展动力的探讨以及当下文学向何处去的忧思。
      
       倪文尖:的确,所有的历史回顾和历史叙述,都暗含了一个对未来的期许,同样,之所以对当今的文学不满,也是因为对理想的文学有记忆与想象。困难的还是,今天我们如何讨论30年的文学历史,比如那个 “新时期文学的起源”的老问题——因为柄谷行人的《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现在一说“起源”就让人兴奋。可惜,我先还只能老生常谈,抛砖引玉。按照现有习惯性的叙述,整个这30 年的文学发端于1976年的“四五”天安门诗歌运动——当然,后来的研究还由这个共识上溯到“文革”的地下诗歌和地下写作了,而往下是到《班主任》和《伤痕》。这一路历史叙述在1980年代初的时候,似乎就已变成一个准官方和准文学史官方的叙述了。但是,到了1980年代后期,尤其是1990年代之后,这一种叙述越来越在精英学术界没了市场,大家往往开始强调汪曾祺的意义,强调“今天派”的价值。这一后起的竞争性的叙述看不上前者隶属于主流的政治性,让新时期文学的“头”跳过了整个1960年代、1950年代,而径直接上了1940年代,确乎汪曾祺一个人挑起了现、当代文学,接上了1940年代现代主义的轨。而关于“朦胧诗”“今天派”的言说,也越来越强化和“白皮书”、“灰皮书”,和西方思潮以及现代主义的脉络关系。
      
       罗岗:接着你的描述,我大体上可以概括一下1970年代中后期文学发展的“路线图”,一条路线是从“四五”天安门诗歌运动开始,然后到“伤痕文学”——《伤痕》和《班主任》都是其中最重要的作品——接下来是“反思文学”,然后是“改革文学”……,这一条路线基本上可以称之为对那个时代文学的政治性解读,因为它强调了政治上的拨乱反正:粉碎“四人帮”,昭雪平反、改革开放……这是从政治的角度对“新时期文学”起源的一个叙述。这个叙述一直有相当大的影响力,譬如后来“潜在写作”的研究,也基本上是在拨乱反正的意义上来展开的。第二个路线就是强调“地下诗歌”的重要性,从太阳纵队、白洋淀诗派,到“今天派”、汪曾祺,地下文学和地上文学相汇合,汪曾祺以一己之力将文学史中断的线索联系起来了……这一条路线基本上是从文学现代主义的叙述中产生出来的。尽管关于地下诗歌运动的细节问题还有许多争议,但这一现代主义历史叙述的特点还是很清楚的,那就是强调文学性和艺术性。虽然这一叙述和另一条政治性叙述的路线图有可能产生矛盾,也导致了一些直接的冲突,譬如“朦胧诗”的讨论以及对“三个崛起”的批判,但从整体上看,这两个叙述也可以说是相互补充,非此即彼,构成了一个主导性的叙述,今天对新时期文学起源的研究,基本上没有跳脱出这两个基本模式。但蔡老师对这段文学史有相当独特的观察,有可能在这两种主流的叙述之外提供我们进入历史的另一种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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