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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文本与“书籍的终结”

发布: 2015-10-08 18:55 | 作者: 陈定家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陈嘉珉教授竟然以一种“翻身网民”的口吻,对“强势(强制)传统媒体构建的环境中生活”进行了控诉:“追求了二十年,结果却是永远找不 到自我,也从未写过一篇像样的随笔文章,倍感一种生命空间的窒息和压抑。是老天爷注定了,我的‘发迹’之路必然是在自由无限的网络社会里。”最后,作者以 “无限链接的互文性”手法,套用了鲁迅《为了忘却的纪念》中引用过的那首白莽改写的裴多菲的诗句——“生命诚可贵,纸媒价更高;若为网媒故,两者皆可 抛!”[7]在首将裴多菲、白莽、鲁迅和陈嘉珉紧紧“链接”在一起的互文性作品中,我们分不清是纸媒帝国的夕阳西下,还是网媒世界的满天朝霞。
        “难得潇洒”的《告别纸媒》一文,让笔者产生了许多近乎荒唐的设想,譬如,如果把中国教授陈嘉珉这首对裴多菲的网络戏仿诗,邮寄给意大利的艾柯教授,艾柯 读后,他会作何感想?面对陈教授“告别纸媒”的宣言,他是赞成还是反对?遗憾的是,这只是一个假设情景,自然不会有真正的结果。不过,我们却白纸黑字地看 到了艾柯在埃及的亚历山大图书馆发出了与陈嘉珉观点相反的抱怨:“在电脑前呆上12个小时,我的眼睛就会像两个网球,我觉得非得找一把扶手椅,舒舒服服地 坐下来,看看报纸,或者读一首好诗。所以,我认为电脑正在传播一种新的读写形式,但它无法满足它们激发起来的所有知识需求。”可以肯定的是,艾柯的说法, 至少在中国会遇到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烈反对意见。且不必说有多少IT人士和大学科研机构的精英知识分子会对“屏媒阅读不如一卷在手”多么不以为然,单就一 篇中国小学生的作文习作来看,就可以看出未来一代人对书籍的期许与我们这一代人是多么的不同来。
        重庆市大足县龙水镇、沙桥小学五年级二班的王瑞同学也以《未来的书籍》为题写了一篇作文,设想自己“发明了”一种“美观大方,内容丰富,功能强大,随你怎么看也看不腻”的书籍:
        这种书籍的式样非常多,有的是胶卷模式的,有的是传统模式的,有的是文具盒模式的……不管是什么模式的,它的功能都是一样的。就拿传统模式的来说吧。这种 书表面和其它书本没什么两样,可里面却是丰富多彩的。书籍里安装了一台微型电脑,它控制着整本书的内容。书里有两个键,一个是红色,一种是黄色。红色负责 启动和关闭,只要按一下,书上就会出现书的内容。再按一下,书上的内容便会消失。按一下黄色键,书的右上角会出现几个键。两个负责换页数。如果你想看别的 内容,就可以用笔在左上角的方框里输入你想看的内容的名字,书上就会出现你想看的内容。有一个键是做习题的。如果你看累了,想做一会儿习题,直接按一下那 个键,就可以做习题了。如果遇到不懂或错了的地方,书本便会细心地给你讲解,直到你弄懂为止。还有一个键是图片功能的。如果你看书看累了,按一下这个键, 就可以尽情美丽的风景了。这本书还配有一个键盘、一个麦克风和一对耳机。插上耳机和麦克风,再按mp3键,书上就会出现几十万经典歌曲,想听什么就听什 么。如果把键盘和书本会马上变成电脑,听音乐,、聊天儿、玩游戏、查资料,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此外,书上还有丰富的内容,上至天文,下至地理,都储存在里 面。课本还附有图案。图案栩栩如生,而且还会动,还会发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如果你看累了,书本还会发出声音,读给你听呢。书籍还可以放电影等。[8]
        五年级的小学生王瑞“发明”的这种书籍,尽管充满童趣和想象,但从技术上讲,王瑞的想象并无新鲜之处,我们之所以要给王瑞的“发明”这两个字上加引号,是 因为与其说这是“发明”,不如说是“发现”,因为当前的许多电子阅读器,如ipad之类不仅具备了王瑞“发明”的书籍的所有功能,而且远比王瑞梦想的“发 明”要强大得多,先进得多。因此,我们与其将王瑞的作文看成是一则童话式文学习作,还不如将其视为一篇如实描绘时下流行的电子阅读器的说明文。我们不能设 想艾柯这位意大利教授如果读了中国小学生王瑞的这篇作文会作何感想。
         
        三 本雅明《迎向灵光消逝的年代》
         
        “文学即梦想”的说法是一个既奇妙又陈腐、既深刻又浮泛的理论命题。只要我们随手翻翻案头的文学经典或文论著作,就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巨量与此相关的高头讲 章。从屈原到曹雪芹,柏拉图到弗洛伊德,几乎每一个关注过文学的诗人哲士,都直接或间接地涉及过这个命题。对那些以记录“白日梦”为职业的文学家来说,文 学与梦的暧昧关系,几乎隐含着诗学或文论的所有奥秘。德国作家黑塞有一首以《梦》为题的长诗,笔者第一次阅读时就有这样一个强烈的感受:黑塞在诗中讲述的 这个奇幻的美梦,几乎每一个章节、每一个段落甚至每一行诗句,都是在描述互联网的情形,如果我们把题目换作《网络》,非但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反倒会认 为它比原题更为贴切。黑塞写道:
         
        这儿是天堂的书库。
        令我内心焦躁的一切问题,
        在我脑际盘根错节的疑难,
        这儿都有答案……
        这里有满足求知的一切结果,
        不论是幼小学生的胆怯要求,
        还是任何大师的大胆探索。
        这里提供最深邃、最纯净的思想,
        替每一种智慧、诗和科学提供解答。
        凭借魔力、符号和词汇阐释、质疑,
        神秘无比的书籍为光顾者提供保证,
        给予最美妙的精神慰藉。
        这里为任何疑难和秘密提供钥匙,
        赋予每位魔法时刻光临者以恩惠。
         
        我们只从《梦》中摘录一个小节就足够了。黑塞的《梦》,与范瓦纳•布什那篇著名的《如我们所想》所描述的情形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布什要在人的“活动的”思 维和人类积累的“固定的”知识之间建立一种全新的互动关系,在他设想的Memex(存储扩充器)中,我们“内心焦躁的一切问题,在我脑际盘根错节的疑 难”,都应该有现成的“答案”。黑塞的梦想世界自然要比现实世界完美得多,但如果我们降格以求,真要在现实世界中找到一个近似于他所描述的神奇领域—— “为任何疑难和秘密提供钥匙,赋予每位魔法时刻光临者以恩惠”,那么,除了包罗万象的互联网以外,我们似乎再也找不到更加合适的答案了。
        笔者在讨论超文本的章节中,曾经试图对互联网、超文本与人脑构造以及人工智能等问题进行比照研究,试图寻找一把破解文学“魔法时刻光临”之谜的钥匙。在这 种比照研究过程中,笔者发现,从“柏拉图到现在”的诗学或文论之所以常常陷于“诗人说梦”式的学术泥淖之中,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迄今为止,关于人类自身的 科学,还没有真正揭示出文学创作的发生学原理,换句话说,大自然赋予作家大脑中的“写作软件”仍然是一个未知领域,无论是心理学、脑科学还是人工智能的研 究,目前似乎还都无法完全破解人脑——这个最为复杂的“写作软件”的密码。至于当下流行的文学理论或文学原理等貌似形而上学的著作,常常更像一组介于文学 批评、文学史和美学理论之间的概念游戏。
        法国哲学家拉•梅特里曾经说过:“从来就不曾有过一条最聪明的毛虫会想象到它一朝会变成蝴蝶。我们的情形也是一样。我们连自己的来源都不知道,又怎能知道我们的命运呢?让我们安于这个不可克服的无知吧,它是我们的幸福所依托的条件。”[9]从科学探索的意义上说,人类梦幻式的心灵世界,之所能使文学的鲜花长盛不衰地开放下去,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我们太过于安享拉•梅特里所说的“这个不可克服的无知”了,科学意义上的“无知”,是文学得以存在重要前提条件。
        人们常说,“科学破除迷信,文学制造神话”。而我们的文学理论则希望在这两种对立行为中找到平衡的支点,于是,王蒙所说的那种“风流的尴尬”就成了文论家 挥之不去的梦魇:是像科学家一样战胜糊涂求明白,还是像文学家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是众多文论家们难以言说的困惑和难以释怀的焦虑。当文论经历了无数次 莫名其妙的“转向”之后,终将有一天它会与脑科学或人工智能研究相遇。谁能断言,在人工智能研究领域,一定没有诞生一种全新诗学或文论的可能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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