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超文本与“书籍的终结”

发布: 2015-10-08 18:55 | 作者: 陈定家



        2003年11月1日,意大利小说家、符号学家翁贝托•艾柯做客埃及亚历山大图书馆,并以英文发表了题为《书的未来》的长篇演讲。艾柯在演讲中,从书籍变 迁的视角回顾和总结了文字、印刷术和电脑发明的历史,并明确预言在不远的将来必然会流行一种为超文本所取代的书——网络百科全书。就这一点而言,艾柯可能 是正确的。不过艾柯在论及超文本阅读时显然太过狭隘。但《书的未来》却引发了笔者对“互文性语境中文学经典生存状态及其发展前景”的思考。让我们首先从后 现代主义著名的“书籍的终结”问题开头吧。
        关于“书籍的终结”(closure of the book)问题,作为一个具有特定意义的专有名词被收入维克所•泰勒、查尔斯•温奎斯特等人主编的《后现代主义百科全书》中,编者认为所谓书籍的终结,其实是与“作者死亡”的宣言一起,对总体性( totality)和固定含义的一种批判。宽泛地说,书籍的终结是后现代性的一个重要声明,同作者的死亡,以及对西方思想中传统语义概念的反思,恰恰相吻合。以当代方式对这一概念做出贡献的,特别需要提到的是雅克•德里达(1930一)、罗兰•巴特(1915 - 80)和让-弗朗索瓦•利奥塔(1924一98)这三位思想家。重要的是,死亡貌似否定的隐含意义,被视为是对指意过程( signification)进行重新评估的一种肯定性的发展。[1]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或许还是应该从艾柯的埃及演讲说起。
         
        一 艾柯:《书的未来》
         
        尤其是在艾柯被反复纠缠的一些问题上,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作家给人的回答明显给人以力不从心之感。譬如有人问:“超文本的磁盘或万维网会取代供阅读的书 吗?”他说:“书仍将是不可缺少的,这不仅仅是为了文学,也是为了一个供我们仔细阅读的环境,不仅仅是为了接受信息,也是为了要沉思并作出反应。读电脑屏 幕跟读书是不一样的。想想学会一种新电脑程序的过程吧。通常,程序能把所有你需要的说明显示在屏幕上,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想了解此程序的用户还是会把说明 打印出来,拿它们当书来读,要么就干脆买一本印刷版的说明书。”艾柯的这种说法在20世纪大约还算得上是一个比较普遍存在的事实,但今天的情况显然就不同 了。
        艾柯论及“书籍不会消亡”的理由相当简单:“到目前为止,书还是最经济,最灵活,最方便的信息传输方式,而且花费非常低。电脑通讯跑在你前面,书却会与你 一同上路,而且步伐一致。如果你落难荒岛,没法给电脑接上电源,那么书仍然是最有价值的工具。就算你的电脑有太阳能电池,可你想躺在吊床上用它,也没那么 容易。书仍然是落难时或日常生活中最好的伴侣。书是那种一旦发明,便无需再作改进的工具,因为它已臻完善,就像锤子、刀子、勺子或剪子一样。”在当下形形 色色的电子阅读器面前,在汉王电纸书和苹果公司的ipad面前,艾柯的证据已经渐渐失去说服力了。
        当然,像艾柯这样见多识广且善于思考的作家,在讨论问题的时候是不会轻易闹出历史和逻辑两不相顾的笑话的。譬如说,他在论证电子书籍不会使纸质书籍消亡的 时候,他列举了这样一些实例:汽车跑得比自行车快,但并没有让自行车销声匿迹,新的技术进步也没让自行车焕然一新。照相术发明后,虽然画家们感到没有必要 再像匠人那样复制现实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达盖尔的发明仅仅催生了抽象画法。艾柯的这些例子固然精彩,但他的结论却令人生疑:“在文化史上,从来没有一物简 单地杀死另一物这样的事例。”在齐林斯基的《媒介考古学》中,我们可以轻松地找到众多“一物简单地杀死另一物这样的事例”。譬如说电灯的普及使煤油灯消 失,手机的流行使pp机失去了存在价值,email的流行,使得邮差变成了专业送报员,钢笔和圆珠笔的普遍使用,使得毛笔变成了书法家的专用品,电影的盛 行使得流传千年的中国皮影几近绝迹,电视走进千家万户,使得日渐衰朽的说书人少有收徒授艺的机会……
        当然,艾柯的演讲并非通篇都是些因循守旧的冬烘之论。譬如他对“超文本创造了无限”的阐释就相当透辟:《小红帽》,其文本始于一组给定的人物及情境——一 个小女孩,一位母亲,一位外婆,一只狼,一片树林——并经过一系列限定的情节到达结局。当然,也可以把童话当作寓言来读,并赋予其情节和人物的行为以不同 的道德含义,但是,《小红帽》是无法转换成《灰姑娘》的。《芬尼根守灵夜》的确是开放的,可以有很多种诠释,但它有一点是确定的,即它绝对不可能给出费马 大定理的证明,或是伍迪•艾伦的全传。这一点看似微不足道,但许多解构学家的最根本错误,便是相信文本无所不能。其错谬显而易见。
        现在,假设一下,一个暂时的和有限的文本,被许多词与词之间的链接超文本化地组织起来了。在辞典和百科全书中,“狼”这个字被潜在地相连至每一个部分构成 其可能定义或描述的其他词(“狼”可与动物相连,可与哺乳动物、凶残、腿、毛皮、眼睛、森林,与那些有狼生活的国家的名字等等连在一起)。而在《小红帽》 中,“狼”只能与这个字出现,或是使人明确感到其出现的那些段落连在一起。这一系列的可能的连接是暂时的和有限的,那么超文本的策略怎样才能被用来“打 开”一个暂时的和有限的文本呢?
        第一种可能性是使这一文本在物理性上受限,就这一层意义而言,一个故事可以通过不同作者的连续写作而加以丰富,在一种双重的意义上,比如说两维或三维的。 但是我指的是特定的,如《小红帽》,第一位作者设定了开篇的场景,(女孩进了森林,)别的作者可以一个接一个地将故事发展下去,例如,让女孩没有遇到狼, 而是阿里巴巴,让他们俩进入一座魔法城堡,然后邂逅一条有魔法的鳄鱼,凡此种种,这样,故事便能持续多年。但是在每种叙述都不相关的层面上,这个文本也可 能是无限的,例如,当女孩进了森林,多个作者便可做出多种不同的选择。一个作者可以写女孩遇到了匹诺曹,另一位则可把她变成天鹅,或是进入金字塔,让她发 现图坦卡蒙之子的宝藏。
        超文本可以提供一种自由发挥的幻像,即使是一种封闭的文本:一篇侦探小说可以被结构为这样一种方式,让读者能够选择自己的解决方案,决定其结尾是否让凶手 指向管家、或主教、侦探、叙述者,作者或是读者。他们可以据此建立自己的个人故事。这样一种想法并不新鲜。在电脑发明之前,诗人和叙述者便梦想着一种完全 开放的文本,让读者能够以不同的方式进行无限的再创作。这就是马拉美所赞美的“书”的理念。雷蒙•格诺(Raymond Queneau)也发明了一种组合算法,借助于可能性,可以从句子的有限集中创作出成百万首诗歌,在(20世纪)60年代早期,马克斯•萨波塔(Max Saporta)写作并出版了一部小说,变换其页码的顺序,便可组成不同的故事。南尼•贝莱斯蒂尼(Nanni Balestrini)也给一台电脑输入了一组互不相关的诗歌,让机器以不同的组合方式创作出不同的诗。许多当代的作曲家也用机器来生成乐谱,这样便得到 了不同的音乐表现。[2]艾柯的演讲还提及了许多令人难以忘怀的事例。

51/512345>

发表评论

seccode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