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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地记

发布: 2014-3-20 20:20 | 作者: 龙安



        在机械大兴土木的喧嚣中,村里却弥漫一种奇异的平静,在自家的自留地被不明不白地给征用了,村里还在一种奇异的平静中继续日子是如何揭示它的混乱,温馨,执着,偏执,仇恨,忍受,梦幻,分离,貌合神离的团聚。我想这种平静只是一种假象,在这假象之下汹涌的是一种按捺不住的、焦躁的、忧患中充满无名怒火的情绪,这种情绪正因为找不到出路,它就到处乱串,它就像无数条溪流聚合在低洼处,逐渐变成一潭死水。这是我最不愿意目睹的场景,可它就是我生活在这个村庄里正在发生的现实。
        也许机械的登场是政府表达权力的最好方式,也是构成对村民的一种恰当的威胁:因为机械是人类征服大自然而发明的最有效的工具,也是人类对付地球上的其他物种的常规武器,机械是人类自身创造出来的,人类借助它创造出人性化的生存空间。对村民来说机械的登场意味着现实就是人类对大自然的威胁中才赢得生存的权力,无疑政府作为管理一个地域性生存空间的机构,用机械的登场即表达了人类要进步就要有威胁,只有在威胁中人类才能深刻感触到自身在地球上生存的迫切性与危机意识。无疑机械的发明与应用在人类社会中越来越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它并不仅是一种操作的工具,而且是人类社会在向经济的山峰攀登过程中成为一种符号:人类灵魂崇拜的新的偶像。
        9
        从我居住在二楼的会客室的窗户朝外看,就可以看见在一片青灰色的瓦屋之上远远耸起的两座山丘,我喜欢把它们叫做“南山”。它们在田野的尽头舒缓地从厚实的山脚一直朝上抬起宽阔的脊背,长满肃穆的杉树中夹杂新绿的竹子给它披上显得安静又优雅的浅蓝色,这两座南山并行站立在窗户外的空间里,中间被一条狭长的山谷隔开,山谷中是农田与菜地,山谷不深,刚好给眺望的视野一个可以拓展的间隙以便让更多的起伏以一种不断扩展的波浪向更大更广的地平线蔓延的高低不同形成的线条给空间勾勒出层次性的美。我喜欢坐在二楼的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沉浸在窗外安详又幽静的风景给视觉神经末梢造成放松的惬意里。在两座南山脚下都有我父母开垦的菜地,我在左边那座南山的阳面靠近湖边的坡地上开垦了一亩得以让我陶醉在隐逸的幻觉中的自留地:它是我的青春展现特立独行的个性的舞台,也是让我的心灵在形而上的沉迷中获得自我愉悦的界限。
        窗外这片平凡又带有农业色彩的景观一直我孤独的情人,我小的时候就在那些山丘上砍柴,摘野果,在灌木丛里和儿时的同伴玩捉迷藏。我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我独自走在山上的一条小路上,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我耐不住在家中的沉闷,就一个人拿着一根竹竿上山游荡,模仿电视剧中《霍元甲》中那些惩恶扬善的民族英雄,独自一个人在山中漫游做出幻想中那些值得我崇拜的英雄抗拒内心的恐惧以便激发打击坏蛋的勇敢行为,就在那条小路拐入低矮山谷的最狭窄处,一条跟成年人的手臂一样粗的蛇,它与我相对地躺在地上比父亲挑东西的扁担还长,全体漆黑,我一路小跑过来,刚抬起的右脚几乎要踩着它诡异的头。当我从梦幻中醒悟过来,吓得立刻转身就逃,它在下午躺在路中间休息,被我无意撞见,我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见如此庞大的充满邪恶的蛇,尤其是它全身漆黑发散出动物令人畏惧的沉默和浑身处于放松状态中的逼人的意志,它的强大与冷漠完全超出我当时可以理解的幼稚的头脑,我感受到恐惧的身体第一次让我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与虚弱。我一路狂奔,直到我幼小的身体受不了急剧逃亡的加速才放慢速度,回头看那条大蛇没追来,才深刻体会到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刚挣脱噩梦的余悸。这次惊险的遭遇我没跟任何人说,它好像是大自然在我的童年里故意让我守住这个秘密,以便彰显它不容置疑的庄严与神秘。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一个人上山,除非有伙伴作陪,这种被惊吓造成的阴影直到我初中毕业我发誓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汗,我用一个人跨越这些窗外的山丘,进入视线被天边由浅绿转为深蓝的山峰所阻挡的真正的森林里砍柴的挑战自我的行动来证实我彻底走出童年的恐惧。我记得有一次进入深山砍柴,走在一座山峰的半腰上,看见对面的山上一头灰黑色的肥壮的母野猪带着七八只小野猪从低矮的草丛慢跑着进入高大的树林,它们是如此的矫健又优美,我不由地对我目睹如此壮观的场景感受到内心的激动并对这些充满野性的动物发出由衷的赞叹,好像它们作为大自然的一部分同我是多么的亲近。
        我们村前有一条小溪,在小溪与从我家二楼可以看见的南山之间是一片并不开阔的田野。我们这个村是个移民村,是靠种茶叶为生的,它原是国营武口茶场所管辖下的一个生产队,负责管理五百亩的茶山。所以我们村前这一片美丽的田野是当地的农民所经营的,我喜欢看每年开春以后,当地那些黝黑又消瘦的农民赶着牛在自己承包的田里耕耘,无情的铁犁把湿润又肥沃的黑泥土从大地的肌肤中撕裂开来,再整碎,烫平,播下种子;直到水稻从最初的秧苗进入夏天的抽穗期转入秋天金黄的收获,大地的创伤就在奉献的无私中迎来冬天的休眠期 ,等待来年的春天再一次被撕裂,再一次默默养育让人类免于饥饿的粮食,这一切对我来说是多么的神奇。我尤其喜欢在三月刚插下秧苗的田亩,蓝色的天空倒映在小小嫩绿的秧苗间隔的水光中是那么的纯净又灿烂,我在八月的夏天傍晚散步在田间的小路上,看着夕阳下已由最初的浅绿变为深蓝的刚进入抽穗期的水稻写下我对大自然感恩的诗句,更让人难以忘怀的是在四月的夜晚,我晃着火把,妹妹背着鱼篓,去稀疏的秧苗还没长成茂盛又茁壮的长而扁的叶子的田间用带有锯齿的铁钳抓泥鳅和鳝鱼,有时我把卷曲在水稻根部的水蛇当成鳝鱼夹住,那受惊的水蛇就会把冰冷又浑身布满迷惑般花纹的细长的身体沿着手腕缠住我的手臂,妹妹总会发出胆怯又充满好奇的惊叫。这片田野正是当地农民耕种的,我才能从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它,因为我不懂种田的辛苦,而只是从审美性的赞赏来对待它向我在四季里呈现的陌生,所以这片并不开阔的田野与其说是当地农民为了生存而进行生产劳动的场所,不如说是我幼小的心灵获得审美训练的课外作业。
        至从我在南山阳面靠近湖边的坡地开垦了一亩多地,我几乎每天黄昏就会从自家大门走出向左拐,走上村中间的大路,大约走了二十步再右拐,经过一家在小巷里种的葡萄架来到村前的一口水井,水井的旁边就是一个水塘,溪水从长方形的水塘中流过,水塘上有一块青石板架起的桥,这个水塘是村妇洗衣的地方。沿着溪水的右岸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到了一棵有着茶壶盖状树冠的桂花树边,再往前走十步向左拐跨上小溪上的第二座石板桥,过了石板桥,你就置身在田野的包围中,一股泥土的清新扑鼻而来,当地的农民在田野里一年种两季水稻,再往前耸立在你眼前的是两座屏风似的南山,它的淡泊与清静好像他早已就存在在自己习惯呆的地方,你不必惊奇,也不必困惑,它在自己呆的地方是如此自然又坦诚地面对你,它的存在就是它的个性:一目了然。穿过两座南山间的山谷往左拐,走上一个舒缓的坡地是一片梨园,它是村集体的资产,也是每一个孩子在暑假中的天堂。水库就在梨园的尽头,我出于个人隐逸的虚荣把这个不到十亩的水库叫做:“湖”,我就是在这个湖里学好游泳的:狗爬式。湖水很清,因为它的四周长满高大的松树与杉树,给人一种隐居所需的柔和又幽静的惬意。就在湖的北面我开垦了我的地盘,种上水果与蔬菜。这种散步每一次都让我感受到活在这个朴实又安静的村庄里所过着一种勤劳又知足常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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