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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欢

发布: 2009-4-03 08:35 | 作者: 赋格




       二
      
       新奥尔良(LaNouvelleOrleans)的名字本身就是一个矛盾。“路易斯安那”由波旁王朝的“太阳王”路易十四而来;“新奥尔良”得名于路易十五的摄政王奥尔良公爵。奇怪得很,男性的Orleans前面用了阴性的形容词。史家着实费了一番工夫,方才考证出这个语法谬误的根源:十八世纪初,法国贵族中盛行女性化的萎靡作风,奥尔良老公爵就以爱好涂脂抹粉、反串女性出名。新奥尔良遭到连累,得了这么一个男扮女装的名字。
      
       也许是命中注定,从一开始新奥尔良就要与罪恶和快活沾边。1718年开埠时,最早的女性居民由清一色的退伍妓女构成。会不会是这些被流放的马路天使,在城市的童年就已为它日后的淫乐性格打下了基础?
      
       如果没有对比,新奥尔良也就不成其为新奥尔良。第二批女性移民是修女。在她们的辛勤努力下,寺院的生意和毗邻的妓院一样兴旺发达。她们又从法国招募来第三批女人──地地道道的良家妇女,即所谓“棺材女”(Lesfillesalacassette)。抵埠时,每人怀抱一口状似棺材的箱子。这棺材是法国政府赏给的嫁妆,也是验明正身之后颁发的“淑女证明”。


      
       1762年,一纸“枫丹白露条约”把新奥尔良秘密转交给西班牙。皇上换了,百姓还蒙在鼓里。风声走漏后,全城哗乱,总督出逃古巴。西班牙派来铁血新督,率领一支兵力多于男性市民总和的平暴部队。一时间,阅兵场(Plazad'Armas)上人头滚滚!
      
       人民马上屈服了。法国大革命的风浪传到新奥尔良,已成强弩之末。略微蠢蠢欲动,最终什么也没发生。倒是暴发了两场火灾,把城市烧了个精光。十八世纪末,新奥尔良回归法国。不出三年,连同整个路易斯安那殖民地(西至落基山脉,北抵加拿大边境)进了美国版图。这一次,吓得躲到古巴去的是那些修女。对她们来说,沦为西班牙殖民地只是亡国,而臣服于野蛮的新教徒则是亡天下。
      
       大批扬基由陆路进军新奥尔良。与此同时,克里奥人(Creole)从海上纷纷登陆。他们是圣多明各的贵族和奴隶,海地革命后仓惶逃窜,首选的目的地就是文化一致的新奥尔良。克里奥人的血统颇为复杂,在法裔、西裔的基础上混有印第安人和黑人的成份。尽管不是纯种白人,他们很快成为新奥尔良的新贵,在法国区内安家落户。美国白人打不进法国区,只好在城外垦荒。
      
       天下还算太平,修女也就回来了。寺院、妓院照常营业。克里奥人带来加勒比文化的火种和热带的悠闲生活方式,发扬光大后成为新奥尔良最负盛名的三大文化传统──烹饪、音乐、巫道(Voodoo)。改朝换代的风云变幻没有改掉新奥尔良人的座右铭:今朝有酒今朝醉(Laissezlebontempsrouler!)。


      
       密西西比河上,后庭花照唱不误,但是新奥尔良人并非一概不问兴亡之事。1814年,英国图谋入侵新奥尔良。美军寡不敌众,杰克逊将军亲自进城招兵买马。居然一呼百应,旋即拼凑起一群名副其实的乌合之众:美国人、德国新移民、克里奥人、被解放的黑奴、印第安勇士、与英国有世仇的法裔加拿大移民,再加上一支出奇骁勇的侠客部队──加勒比海盗胡安·拉斐特团匪。东郊外、泥淖里,尸横遍野。新奥尔良守住了,从此进入鼎盛年代。
      
       海盗胡安以实际行动洗刷了劣迹斑斑的名声,摇身一变为传奇英雄。关于他的传说越传越玄,最终连其故乡、归宿都还是个谜。一说他是马赛人,也有人说是太子港出身。谣传他曾经计划援救身陷囹圄的拿破仑一世,并在法国区为其置下隐居别业;只不过老拿迫不及待地病死了,所以“拿破仑屋”至今没能迎来它的主人。这也许是真的,因为老拿的私人医生果然移居新奥尔良,还把前主子的死亡面模捐献给市政厅。最耸人听闻的故事是,胡安功成名就,淡出江湖,隐身北方;可他耐不住寂寞,不仅投身当地的工人运动,而且重操劫富济贫的旧业,甚至以掠得的金银资助在欧洲闹事的马克思。大概是胡扯。
      
       这城里,野史比正史精彩。与胡安齐名的人物,要数巫道女王玛丽亚。这巫婆实际上是母女俩,玛丽亚一世和二世。她俩的身世不明,据信有白人、黑人和印地安人的血统。吸取三种文化的神秘精髓,修炼成一代女巫。老玛丽亚曾经为许多贵妇人修理发型,藉机掌握了各大家族的底细。后来受人委托,整治仇敌,无不奏效。也替穷人消灾解难,名扬远近。因传播巫道,几入监狱。继承衣钵的小玛丽亚更上一层楼,她的顾客包括学界、政界、宗教界的头面人物,仪式极富于戏剧性,以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传说她精于研制春药,还在法国区的秘密集会上引导一种淫荡无比的群交游戏……
      
       法国区谜一样的魅力,来自固有的邪恶气质。这种饱含生命力的恶之花就像法国人笔下的西班牙吉普赛女郎“卡门”:虚伪的道德根本无能为力约束她。
      
       南北一战,彻底摧毁了南方贵族的乐园,新奥尔良的黄金时代一去不返。北军开进法国区时,贵族悍妇曾经群起殴击掉队的士兵,往他们头上倒马桶:反革命反得猖狂。可是又有什么用?乐园已失,只有上、下城交界处的李将军铜像还保留几分虚假的骄傲。败军将领凛然地面北而立,仿佛壮志未酬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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