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祷
深夜我是一棵劈开的梨木
于自己陌生的空心体。白鹦鹉筑巢在
我思想的雉堞,那些饱含风的翕动
不曾被错会成天使的莅临
单薄是我的扁舟,战战兢兢破开噩梦的雾沼
试探信仰的重量。菖蒲率领常绿宽叶植物
释出疑虑的暗香,它们已吸饱了阴影
膨胀的根须在水下织出微光灼烁的庞大地图——
属于另一个迷宫的国度;更绿,更黯,更繁复
有着不可思议的比例尺。我俯身张望它阴郁的回廊
檐柱、楣饰、墓园、大教堂,于涡流深处轻轻荡漾
那百合已叹息了数亿年。而我空洞的双眸
徒劳地向双重水底引入窸窣的碎光
——白昼已沉淀完它全部的花粉。
2.垂怜经
我已穷尽所有臆造的
启程上路的意义。当银亮的夜雨
向我的花园注入潺潺的玻璃
当星辰堕落成旋转的骨朵
带来清新的寒意;当我明白星辰
仅仅诞生于人类的瞳仁,那在地上聚敛光与虚空的
必在天上凿出光与虚空。群星的创造
起于凝视:多么稳泰,多精准。
而我内在的骑兵突破夜之火焰
千军万马踢踏而来,凛冽的剑刃
映出年代久远的应许:那专司创造的黑眸
熟悉这应许。我已为之鲜血淋淋
是谁钦定这无益的运输
送我去阴影叠嶂、水生物日夜逐力的国度
充当远非独一无二的新妇?在那里
我将日复一日地修剪闪电的树根
袭一身绝缘的白瓷衣裳,永远忧郁而温柔地
擦拭一面形成于沙丘之凹陷的圆盾……
我将失神地转动古瓷眼珠,看那只角桠分叉的鹿
如何闯入他内在的图腾;为了彰显他幽暗、馨香
恐怖的神恩,如何奋力燃烧它耳间的枝形灯
看它如何在魅影幢幢的穿廊中反复迷失
受羁、中箭、跌落、死亡、启程……
最后于他的卷纹中央找到我
冷却已久的回声。
诗篇
孤独聚敛灵魂的深蓝色光束
如在寒硬的宝石中
即便使用精灵的纪年,我已等待太久
那干渴已结成翅壳乌亮的萤虫,从此我有了
浮夸而剔透的飞翔
我多么愿意降到大地上,由一位吹拂者
引我穿过流水潺潺、虫卵簇拥闪光的深林
与他保持忽远忽近的距离,致命的跟踪
无力消停。我听见第一场蓝色的雪
寂寂羽化的声音
他不过是在走向雾状的没落,单薄的背影
在陌生蕨类上幻化锋利的骨芽
蓝莲之溪汇成清冽的笑涡,这一切早被记载
有一种液态的编年史
正静静流过林间的石磨
没有面容的吹拂者沉默地踏出蓝色
——请暗示我:如何真正观看燃烧
才不至焚毁自己?那起初与最末的朦胧蓝光
以怎样的法则切换着星系?暗示我:
你所迈入的那扇镶满晨星的拱门
可会反转?
有怎样明灭不定的指令?
4. 羔羊经
我是一个灰鸦之国的游乞僧,整个霜月
写生一座疏朗的骨花园,看暮光和雨点
于片叶无存的枝头敲断青烟,看过路长云
把榛树勒成故乡的水墨。我目睹时光遁形
为适合装点圣诞松果盘的小动物饼干,这禁止悲伤的季节里
又有一羽灰鸦,淡红的细脚杆承载不动
千斤音信,从蓝到可疑的天穹栽落,是冰棱的脆裂。
假如我胆敢闭上双眼,把左手交付右手,羞怯地探出了
麻风病人发青起丘陵的舌头,定会有硬币轻轻落下
在我乍暖的舌尖融化成救赎的图腾,“愿主垂怜”
老年神父灰蓝的虹膜起皱,我从未学会正确的手势
划一个原谅五处钉伤的十字。那前后摆荡的金盏花香炉
是催眠链,蒸腾的没药中我们握手,尽可能真诚地
祝福彼此的谜底,始终是氤氲里的陌生人
一切圣事都如窥私,你无从幸免
再次被你的悲伤出卖。我落荒而逃,湖面已经冻上
夏日的天鹅都去了哪里?数数落下的灰鸦
无人掩埋的消息,醉洒的墨渍,数数梢间璀璨的银星星
糖豌豆、红袜子、水晶雪橇、果冻泪点;系紧借来的杏仁舞鞋
再数数柔软的白雪:你会以为那是旧年的蝴蝶屑
要不是它们早已覆没了
我孤独跳动的炭精片。
5. 申正经
每当我仰望头顶上黯蓝的星群
细看它们晶体的聚集,揣度它们
彼此疏远的意义;以为在星星衣袍的褶皱里
窥见了昏冥不定的返乡路:
门前繁复优雅、凝重的巨兽,
路上声音温柔、面孔隐在斗篷深处的守卫
——主,我确实无法
感激你在这下界的造物。
因为这世界不过是
教人食用阴影,饮虚妄之露
在不断滋长的干渴中观看辉煌的金色树叶
在盛大的秋阳下轻舞,仿佛保证了天国;
徒劳地生长指甲:心的磷质尖端,灵魂闪亮的赘物
徒劳地相互爱慕,随即恨之入骨
徒劳地借美德之名,用分享掩饰嫉妒
而那少数的不幸者还想燃尽自己
以宝石硌瞎双眼,为着升往高处而纵身一跃——
是的,那使我灼烫而冰冷的只是虚无。
夜夜被移涌之门的黄金箭束围捕
箭身长达光年,箭镞抹着名唤希望的剧毒
密集如雨,似我藏起的眼泪;
黯红的剪纸动物相约出没于睡眠的深谷
——我无力合上噩梦的折扇。矜怜的父曾教给我
紫陀与丁香的知识,如今我却任凭箱柩沉睡
任蛇与青苔
缄默地看守锁孔。
我已步入古银色的
虚无之疆:石像们纷纷垂下
葡萄藤发卷,轻阖的眼皮
滚下冷漠的水珠;它们从不轻易叹息。
主啊,我知道,你绝非不愿涉足
却是无力涉足。你是一团在创世中
耗尽了自身的湛蓝火焰,眼睁睁看着属灵的碎片
散逸在行星的网状诡计中
无力收集,无力聚拢。
主,我说谎了。我仍感激
你曾为我们做过的一切。现在
是时候了,即使无望,也请让我帮助你
守护你在我们心中幽秘的居所
直到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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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教堂的腊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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