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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即菩提

发布: 2013-12-12 16:44 | 作者: 杨怡芬



        关于女人写作之难,前辈们也是说了又说,实在是不必多说。伍尔夫在《妇女与小说》和《一间自己的房间》里说的都是经典之言,写《逃离》的门罗更是在一 次访谈中体恤地说到女人的写作之难中最难的是家人都需要主妇的“陪伴”。是啊,多精准的一个词:陪伴。一个男作家可以把自己关进书房六亲不认,一个家庭中 的女作家,如果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她的书房门隔一会儿就会被敲响——除非,家里有长辈替她张罗,但那也是不能完全代替她的,尤其在“陪伴”上。多丽丝· 莱辛在第一次婚姻中抛夫弃子,离开两个3岁还不到的孩子,她在自传中还是无怨无悔:“我很自豪我有胆量那么做。”能舍下孩子,大概,也能舍下更多别的东 西,大舍大得,莱辛才成其为莱辛。一个女人,要成为一个“大作家”,无论古今中外,都是要舍弃许多的吧。而平凡如我,贪恋这人世间一些小小的安稳和妥帖, 便只好在正常生活宽阔的平原上掘一条狭窄的写作之道,能掘多深,走多远,真个是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不独身为女人的“桎梏”,自身才气与悟性的有限,更是写作的障碍。小说写久了,会慢慢地练出一双小说之眼来。最可怕的,就是眼高了,手还是低的,对自 己的写作,就构成障碍了——懵懂混沌,也许才是成长的好状态。但对作为读者的自己来说,有这样一双渐渐老到起来的眼睛,倒是幸事一桩。
        我不是那些不读当下小说却又对其不屑一顾的高人,我热爱这个写作现场,也总是能在其中发现让我欣喜的小说,找到让我喜爱的作家,我也不“同性相斥”,女作家的小说能让我有更多共鸣,因此也更觉贴心。
        这两年,我这个普通读者看出一个小问题来,笼统说说印象吧。我们一些男作家笔下的女人,仔细看去,真是蛮类型化的,要么温柔贤惠,要么轻佻风骚,要么 下贱,要么高贵,女人的形象和情感,似乎都是“二手”的——这个,也是自然的,因为他们是男人嘛。更觉得无奈的是,好些个女作家笔下的女人,也是照着男人 的眼光去写的,那些婉转、那些暧昧、那些算计,也是在已有的程序里的,这样的女人,并不是生活中那些让男人实在搞不懂的活生生的女人,倒像舞台造型、塑料 模特和充气娃娃。因为已有“模型”在前,写的人和读的人,都省心省力,更轻松好读吧,于是,我们都选省力的做了。还有文体意识,我总想着为小说去寻找一个 比较合适的形式,去表达我的“感觉”,但,我们的审美里是喜欢“浑然天成”的。自己呆想,初学者的“天成”和历经种种形式探索、写作多年之后反璞归真的 “天成”,是很不一样的。也许,大家都惟恐自己去先锋化不够彻底吧?可是,只有先锋过的人才有资格去先锋的吧,如果我们一心以“天成”为借口,怕也是一种 偷懒吧。
        一个女作家,要在男性话语体系当中,说出自己真正的“女人话”来,到底是难的。身体上阴阳分明,心理上却可以雌雄并存,一个好作家会体谅女人,也会体 谅男人,但从男性出发和从女性出发的体谅,是不尽相同的。差异,总是在那里的。女人的话,要是随着男人的眼光说,男人就会首肯。那么,对那些完全被男性话 语认同的小说,我们一众女人可能得有些警觉——我们放弃自己的表达了吗?甚至,我们放弃女人独有的感觉了吗?
        让我们比较切近地来说说近30年来的情况,女人折射其中世道的变化,如多切面的玻璃球折射光线一般,五彩缤纷。我们身在其中,体会何其深。据说,一个 好作家的天赋当中,能感觉到“感觉”,是其中顶顶难的。我们常常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过来了。在小说里,新的故事天天在发生,而“新人物(就说新女人)”却 不多见。现在的种种媒体传播着种种比故事更故事的现实事件,小说能高出这些精彩的现实事件一头的应是“人”而非“事”。如果我们能精妙又准确地写出已经变 化了的女人,那么,我们也就写出了这个时代,也就在文字里保存下了这个时代。
        说别人容易,自己做起来更是难上加难。用女性的独特视角去观察、体味、想象与表达的宝贵在于如今的小说还是男性文本的天下。
        小说创作中最难的是真诚。面对自己造出来的人物,自己到底放了多少真心进去呢?女人总善于隐藏自己,隐藏到最后,自己也找不到自己了。我似乎也是那 样。我所在的社会群体是小公务员,而我的写作,却鲜少涉及于此,只在《珠片》和《财神到》中有所表达。是不想跟“官场小说”的风,还是想隐藏自己?真是自 己也拎不清的。一般官场小说里的女人,总是那么精于算计,其实,那只是女公务员里的少数。把官场和高校说得黑糊糊的,是时下的流行。可我总是相信,光明和 阴暗必定同存,在中间的灰色地带,该是属于小说的天地吧。
        那坦诚地以自己的经历为素材,总归足够“真诚”了吧。可惜,小说是虚构之物,一旦虚构起自己来,自己也就是他者了,面临的难度也是一模一样。比如,给 你半小时时间,给你笔和纸,写一写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敢打赌,多半你也写不出来。“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和“我”同类的,该是些什么样的女人?
        如果我能想明白这些“难”,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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