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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花剔红——写给《原野》

发布: 2013-7-04 21:32 | 作者: 计文君



        又是午后,窗外有明亮的日影——整理《天河》书稿的时候,集中读了自己的小说,竟然在三四篇作品中都读到关于午后日影的描写——怎么会这样?
        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应该到童年去找原因。小学三年纪吧,还是在许昌,到了四年级,就回周口去了——我用了“回”,因为我本是从那儿来的,可到了初中二年 级,我又回许昌了——也是回。记忆中那日影还是属于许昌,属于周口的是那条将市区分为三部分的河,而那条河又属于阴沉沉雨濛濛的冬天。
        我想我是太过喜欢那午后的日影了,春天或者秋天的午后,在窗前的桌子上坐着,空白的稿子上落着光影,写作其实是享受那光影的方式。此刻想想,太寂寞了,那个坐在桌子前的小姑娘太寂寞了——不应该这样度过少年,也不应该这样度过青春。
        喜爱文学且选择文学,是一种大不幸,而被文学选择,则是大不幸中的小侥幸——即使有了这样不可求的幸运,但还是不如没有那大不幸来得好。
        写《花问》时,我十九岁,在许昌中行的外币柜上每天写着调剂外汇的凭证——外汇券那时候还没有作废,我学习着识别世界各国货币的防伪标记,现在还记得瑞典 克朗上有拉格洛夫——写《尼尔斯骑鹅旅行记》的那位,日元上有夏目漱石,而德国马克上有格林兄弟……深入到潜意识层面,也能发现我对文学还是有些向往的, 只是没什以资佐证的行动。
        怎么会写那样的一篇文字,我也实在想不起原因了。虽然每天都写着以千字计的日记,可我的日记是流水账和议论文,从来不承担抒情和宣泄的功能,《花问》其实是宣泄性的抒情,如果说有所寄寓,那也是无意识的,此外就是语言的快感了。
        《花问》或许是我最早变成铅字的文字,我也记不清发在《词刊》上那首名为《站台票》的歌词与它的先后了。非常奇怪,《花问》是我唯一体会到“发表的快乐”的作品,我现在还记得那肢体轻盈的感觉,从那以后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体会到那种快乐,以后恐怕更没什么可能了。
        《花问》之后,并没正经开始写东西,我对自己从事文学创作,没什么信心——如果没有结果,还不如不开始。偶尔写一篇两篇小散文,都是“一件小事”式的,投 给日报的“春秋楼”,负责副刊的郭雯老师应该很有发言权,看那些东西,无论是我还是别人,都不会对那位作者的文学前途,产生过于乐观的估计。1997年之 后,连这些小散文也不写了,大概有三年,没有写任何东西。午后的日影,此时彻底退出了我的生活,沉进了记忆的深处。
        两千年的五月份,我买了台电脑,开始写小说。倒不是因为内心沉睡的文学理想突然苏醒了,而是因为现实生活太不愉快了,自己想给自己找一种愉悦生命的方法, 又实在太笨,什么都不会,写小说似乎是一种有趣的游戏。开始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的游戏,海燕那时也在许昌,我写小说给她看。任老师看完我写的东西,给我 的建议是,多看些小说吧——她印象中的小说似乎不是我写的那样子。
        也就从那里开始了。小说是门古老的技艺,我几乎是从一片空白开始学习的,一点一点地学,在一篇小说里,解决一个问题,然后是下一篇,解决另一个问题——我 们的谢主席对我这种“非专业”状态不满了多年。今年回去,我和他讨论《剔红》,也没能让他稍感欣慰——我依旧是那种习作状态。我曾经想过问题总归解决一个 少一个,令人悲哀的是,这种天真的幻想自然要破灭——解决的问题越多,遭遇的问题也越多,写到《剔红》时,我发现自己被无法解决的问题困得步履艰难。
        《开片》完成于《剔红》之前,是在鲁院期间写的,从个人角度,我喜欢《开片》要超过《天河》,虽然《天河》的写作过程却比《开片》要愉快得多,《天河》里 藏着一个隐秘的内结构,我想起来忍不住会微笑,但《开片》让我获得了一种自由——动用现实经验的自由。自由与困难是同比增长的,随后的《剔红》就证明了这 一点。
        有一位练书法的朋友,曾经对我说,会有风云际会的那一天,等到那时,你要什么手下就有什么——我想他说的是一种真正的艺术上的自由。我还在向往着那种自 由。时至今日,小说对我依旧是愉悦生命的方法,像任何迷恋游戏的人一样,愉悦来自对困难的克服,只是当困难变得难以克服时,愉悦自然要衰减。
        我想,不管当初是如何的不自觉,抑或如何自己给自己寻找借口,我还是选择了文学,十年之后,文学也还没有拒绝我,也算小小的侥幸——大不幸中的小侥幸,只是我无法规避那当初的大不幸——人生有些不幸,是无法避免的,这就是命运。
        当初轻轻地一声“花问”,无意间挑逗了命运。挑逗命运的结果,是被拘来做了十年“剔红”的苦役,苦是自找的,所以不能抱怨,抱怨就是矫情——想起《剔红》里自己的一句话,“各自领受自己生命的欠然”,谁的人生都是如此。
        《开片》里有一种整饬的企图。这个世界本就是一堆碎片,个体的命运无一例外都是破碎。完整世界的生成本就是一种幻觉,现代主义之前文学的主要使命,就是给 人们这种幻觉,即使个体破碎了,意义却还是完整的,《花问》里写的那点儿凄艳的“玉碎”,也正是长久被这种文学幻觉浸染后的程式化表达——且是不自觉的。 “开片”是“玉碎”与“瓦全”的中庸之道,那点儿自我赋予自我意义的整饬的愿望,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的,只是冲淡了的绝望——不能因为我之必无的证明,而 折服他之所谓可有——攀龙附凤地借大师一句话,说完就结束吧。
        想念《原野》——此句也是正文。
        
        2010-10-15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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