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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剩余的梦魇能让我满足——三色堇近年诗歌创作简析

发布: 2013-6-13 15:49 | 作者: 南欧



        我与三色堇认识已经是第六个年头,这些年断断续续都在阅读她的诗歌。2009年《诗歌月刊》(中月刊)第1期我还以《踏雾而歌的女子》为题做了一个访谈。通过在网络上的交流,我知道三色堇是一位很本真的女诗人,无论是生活,还是诗歌,几十年来她始终虔诚如初。而正是由于她的本真,生活与诗歌对她就像一团看不透、撩不开的迷雾,她几十年深陷其中,被笼罩、被覆盖、被吞噬,但她始终一路而歌,所以当时就以《踏雾而歌的女子》这个感性唯美的标题,为她作了这样的一个既是美学也是哲学的判断。
        近日,又集中阅读了三色堇最近的一些作品,我感到与两年以前的那些文本相比发生了我一直期许的一些变化,文本不仅表现出一位成熟女诗人应有的体征和质地,还彰显出她开阔的视野、理性的质地以及对内心的深度反思与严峻的拷问。她似乎发现了自己情绪触角的另一个场域,我窥见她文本中不断闪现一种理性光泽之上的奇丽的幽思。作为一位纯粹意义上的读者,我欣赏文本的开阔和幽深,而作为她的朋友我为她发现新的场域而惊喜。
        在我的阅读认知中,我习惯把文本分为情绪状、思想类和精神性三种文本质地。显然,这不仅是三个层面的简单的分类,而是诗歌文本所呈现的三种不同的质地属性,它彰显的是文本对现实观照的开阔和深邃的力度与强度。情绪状是绝大部分诗人文本的质地属性,它更多体现出一种温柔的抚摸和抽打;思想类则是那些从纷乱的情绪中浓缩、抽象、概括出的一种更具共性特征的质地属性的文本,它体现出的是一种渗透和撞击;而精神性则是指那些独具一种圣光能量的质地属性的文本,它表现为对时空的翱翔和朗照。
        与两天年前的那些过于抒情、过于诗化的文本相比,三色堇近来的诗歌在这个向度上表现出了相当的节制,表现出一种把情绪充分调和之后向纵深渗透和开掘的强烈意识,致使文本获得了相应的力度和开阔的空间,具有一种她从前的文本少有的哲思的意味。我们先来看看的她的《一个声音》:
        我摊开的四肢
        已握不住更多的睡眠
        “人生的大戏该散场了……”
        一个老人的声音向我涌来
        
        这首短诗是写诗人在一个寒夜,不能入眠,听到一位老人的声音向她涌来:“人生的大戏该收场了”。显然,这位老人也许是时间老人,也许是是一位哲人,也许是一位圣者,他才有看穿一切之后说出真相的权利和气质。如果诗人顺着这个气韵写下去,从文本上说也许是另一番景象,但作为诗人的独立意志肯定会大打折扣。值得庆幸的是诗人以一种另样的眼神打量了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像掉进深井里的蛙鸣
        像那些倾斜的老式句子
        站在夜晚的栅栏上
        在诗人看来,这个声音是掉进深井里的蛙鸣,像那些倾斜的老式句子站在夜晚的栅栏之上。这显然是一种怀疑和不屑,而这样的怀疑意识,体现了诗人的一种独立的意志,这样的独立意志对于一位诗人来说,实在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精神品格。紧接着,诗人又让这个声音再次出场:
        
        风起的时候
        老人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你要学会生火
        你要修炼成一个点灯人”
        如果说老人的声音再次光临是文本内容和结构的一种常识性的需要,使文本获得一种一波三折的起伏和跌宕,那么老人说些什么,则体现了诗人的认知和匠心。我惊叹于诗人写出的是:“你要学会生火/你要修炼成一个点灯的人”。灯与火既是个体生命最原始的生活元素,又是其作为一种存在的象征和符号。因而只有经历了生命过程的反复演绎、看穿世事,对生命有着刻骨透视和深邃把握的智者才有可能说出:“你要学会生火/你要修炼成一个点灯人”如此朴素、本质而又高度警醒、极具哲学意味的诗句。
        另外,以一个意蕴丰富、象征开阔的“一个声音”作为整首诗歌的触角和诗句发展的潜脉,通过“一个声音”的两次出场,精妙地将人间万象和个体命运的纷繁剧情精彩呈现,既显示了这首诗歌构思的精妙,又让诗歌获得了精深而丰富的寓意。
        从三色堇这些近作来看,我认为《一个声音》是这些诗歌总体的概说和描述,具有“衣领”的统领和承载的功能。而其它诗篇中那些闪烁着幽思的诗句,则彰显着她作为一位向思考的深渊奔突的诗人冷峻和犀利的触角。显然,这样的触角使得诗人的文本获得了应有的质地的光泽和继续下沉的重量。我们再来看看下面的诗句:
        没有什么因为消失而缺席
        没有什么会让那些似雪非雪的东西
        飘逸出惊喜
        ——《一只受伤的鸟》
        大千世界,万事万物每时每刻都在繁衍,都在消失。但诗人认为“没有什么因为消失而缺席/没有什么会让那些似雪非雪的东西/飘逸出惊喜……”就像一只受伤的鸟的消失,我们不能认为它缺席于存在,因为存在就是存在本身,它不会因为时间的断裂而消失,它是对时间的另一种超越和否定。应该说这是诗人对存在的最高的赞誉,显然出诗人思考的触角已经伸到存在——这个形而上意义的层面。
        你喜欢用幻觉来满足窗外的阳光? 
        如相似的影子从炼狱经过天堂
        ——《沉思与省略》
        我们知道,幻觉是一种潜意识情状,诗人用它来代替窗外的阳光,但诗人陡然地把它看成是“从炼狱经过天堂”,而这样的“陡然”让“窗外的阳光”的意蕴空间获得了另一种意义的开掘。在这样的语境之下,诗人继续写道“你喜欢将自己置身于悬空的边缘/傻瓜一样不知所错/你找不到任何借口让一个词索然寡味/在不断转向的风中寻找宁静/你甚至欣赏被火抛起来的烈焰/和被远方踏碎的灰烬……(《沉思与省略》)由此我明白,诗人是将生命的过程看成是“从炼狱经过天堂”的过程,所以崇尚烈焰和灰烬。并且诗人知道这个过程是孤独的,是险绝的,但却是非常迷人的,诗人愿意承受这样的孤独与险绝,并对丑陋和黑暗的部分,高举蔑视一切的高贵的眼神。所以诗人继续写道“/尽管孤独多么迷人,尽管心沉到极限/你只在眼眸深处省略丑陋与黑暗”。诗人的这种蔑视一切的眼神,让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认知和勇气,更看到一种境界。
        
        如果说从感性到理性的开掘和上升是诗人近年诗歌文本的一个显著特征的话,那么伴随这种文本特征,或者说开掘这种特征的是诗人内心的颤变和令人敬畏的挣扎。所以诗人写到尽管“时令闪烁其词,我不能吟咏/诗经里的信念像一种良知/发出细小的响动/我竟然被失去的片段遗忘”(《偶感》),但是诗人依然“不能在光的反面制造另一种背叛”(《偶感》)。我们再来看看她的《暗疾》:
        一直惊讶于这样的病菌
        成为体内无法破译的部分
        它让孤独变得无助变得更暗
        让语言失去光的线条
        在时间里承受阴霾之重
        …………
        大地的白霜挂在世界的脸上
        而我正成为幸存者的灰烬
        ——《暗疾》
        
        在诗人看来世界挂满了“白霜”,那么是什么样的“白霜”能够让诗人成为“幸存者”的灰烬呢?
        在诗人眼里,我们的内心深陷病毒的浸染,病毒日渐成为体内无法破译的部分,是人们与生俱来的无法摆脱的一生的暗疾。它像黑暗一样统治着我们,让孤独变得更加黑暗,让语言失去光的线条,在时间里承受阴霾的重压。谁能否认这不是一种心灵存在的真相呢?因而当诗人写出“大地的白霜挂在世界的脸上/而我正成为幸存者的灰烬”这样的诗句时,其文本不仅昭示了诗人内心遭受的浸染和残酷的重压,还彰显了诗人的挣扎和无声的反抗,并让文本获得了一种独具意味的对存在真相的一种深刻的揭示。既然“暗疾”是人们与生俱来的无法摆脱的一生的痛,是诗人的内心一生都必须独饮的黑暗,这就注定了诗人一生的挣扎,注定了这个挣扎的背影独具一种悲剧意味的多姿和绚烂。
        其实,“大地的白霜挂在世界的脸上/而我正成为幸存者的灰烬”,不仅是一种一种揭示、承受和挣扎,更是一种灵魂的拷问,而面对这种彻底的拷问,甚至是残酷的拷问,诗人表现出令人赞赏的出奇的坦然和欣慰。我们再来看看她的《只有剩余的梦魇能让我满足》:
        依然是冬季,依然是风在时间里迟疑,依然是……
        天空倒挂着疲惫的鸟鸣,寂寥的樱树,冻结的水池
        
        去年的残水闪着利刃的光亮,却锋芒不在
        去年的翠竹并未注意到一群年轻的诵经者正
        
        踏过青色的余晖,漫过削尖的栅栏。世俗的一切
        像沿途的云层,邂逅与忧伤的枝条无法修剪
        
        像酒坊里被反复酝酿的句子沾满了酒气,更像是
        那些沉默的石头,空空的楼亭让时间如此清冷
        
        那些暗下去的黄昏,不愿回忆,不愿叙述,不愿品味
        是的,你必将离去。必将从无法企及的角度劫走我的目光
        
        风卷残云,雪漫往事,只有剩余的梦魇能让我满足
        一层包着一层的日子教会我另一种诉说与解读
        ——《只有剩余的梦魇能让我满足》
         在诗人看来,人的一生深陷梦魇,被梦魇反复吞噬而又反复重生。所以“依然是风在时间里迟疑……去年的残水闪着利刃的光亮,却锋芒不在/去年的翠竹并未注意到一群年轻的诵经者正……像酒坊里被反复酝酿的句子沾满了酒气,更像是/那些沉默的石头,空空的楼亭让时间如此清冷……只有剩余的梦魇能让我满足”。无疑,这样体悟和发现是孤绝而深刻的,是令人震颤而炫目的,彰显出诗人令人敬畏的一种虔诚和期许。
        必须承认,诗人这种被梦魇反复吞噬而又反复重生是一种自我的突破和上升,我们看到了诗人令人赞赏的一路前行的瑰丽的身姿。从这个意义上,我更愿意把这种自我意识获得充分释放之后的飞扬的诗性,把这种闪现着理性光泽和质地的奇丽的幽思,看成是诗人一种壮丽的精神的自我焚毁与救赎。
        
        2011年5月25日于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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