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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本人吗?

发布: 2012-10-18 16:40 | 作者: 过士行



        人们突然就变懒了,很多事情自己懒得打理,花点钱让别人去做,既节省了自己的体力,又给别人工作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张三是个反应慢的人,但是他还是终于认识到雇人的重要性。他给李四打电话求证这一看法的时候,李四的电话里传来移动秘书的声音:“对不起,机主忙,无法接听您的电话,有事请留言。”妈的,这小子都有秘书了。张三叹了口气,而自己还在为安装固定电话而凑钱。说是安装,其实线早就埋好,不过是来人开通罢了。但是你不给钱是不能开通的。他还记得开通电话的人是外地口音,他很纳闷,以前像电话局外勤这样的工作是需要走后门才能得到的,怎么这个外地傻小子会干上这个呢?安电话的人告诉他,那是老黄历了,翻不得了。如今这个辛苦活儿本地人都嫌累,挣得少,不干了,电话局只好从外地务工人员中招聘。张三是工龄买断后失业的国企员工,没人给他介绍电话局这样的工作。他以前在机床厂当车工,买断的时候一度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李四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是张三的小学同学,一直就是个幸运儿,上山下乡的时候他留在了城市里,文革后期他作为工农兵学员上了大学,全民经商的时候他下海经商捞了第一桶金,后来又创办了演出经纪人公司,有人说他现在已经是亿万富翁了。他介绍张三到电影厂门口去等群众演员的活儿。以前群众演员都是剧组自己找,后来有人把电影厂门口堵了,让剧组用他们的人,如果不用就使用暴力。多数剧组都妥协了,用谁不是用啊,时间就是金钱。群众演员挣钱不多,但是工作好玩儿,很对张三的脾气。头一次去,是跟着一帮人跑,后面有机枪扫射,大家先后栽倒在地,别乱动装死就完了,中午有个盒饭是免费的,还领了五十块钱。张三在机枪响的时候不是一下子就栽倒了,他看过电影,知道要摇晃几下,很痛苦地再倒下,所以受到副导演的青睐,在下部戏里给了他一句台词“打死他!”。这是一部古装戏,犯人站在囚车里,前往法场,周围围观的群众纷纷向他抛掷石头、臭鸡蛋、水果之类。张三从水果贩子的小篮子里拿出一个鸭梨的时候喊了一声:“打死他!”特写马上跟了过来,但是他没有马上把鸭梨扔出去,而是先咬了一大口,发现不熟,这才扔了出去。导演认为这一条里,他演得最好,比囚犯演得都好。从此他可以演配角的配角。这样他就有机会近距离地看大腕是怎么演戏的。他希望有一天哪个大腕看上他,让他来演配角。
        但是让他很失望的是大腕是轻易不演的,大腕来到现场,躺在躺椅里,让他的助理跟二腕对戏,二腕以为对完戏很快大腕就会演了,可是他错了,大腕发现剧本有问题,要导演改剧本,导演惹不起大腕,只好同意,这天就收工了。张三觉得二腕很没面子,做人一定要做大腕那样的人。第二天又有了新情况,大腕的助理要对戏的时候,二腕也躺在一个躺椅里不动,让他的助理跟大腕的助理对戏。这也合情合理,于是两个助理对了一天戏。大腕生气了,下午他不辞而别,把一摞定金扔在了制片主任的桌上。二腕没有走,二腕成了大腕。
        张三暗暗佩服二腕,如果二腕没有助理,这就栽了。
        从外景地返回驻地的路上遇上了车祸,张三发现测量现场的不是警察,而是警察助理——协警,在忙着测量刹车距离,车子碰撞角度和位置,忙着拍照,都搞定以后,警察来了,在报告书上签了字就走了。连警察都雇人,看来本人如果轻易出场是极不体面的。有了这个想法后,他给李四打电话,他想写一个电影剧本。电话里还是移动秘书服务,他沮丧极了。正在这个时候,李四来电话了,是他的助理打的,问张三有什么事情,张三本来要说,临时改成了要请李四吃饭,说饭桌上谈。助理说要请示李四,让听回话。张三火了,说你告诉他,别摆臭架子,惹急了我砸了他们家!这句话管用了,李四搞收藏,家里有一批假古董,他认为都是真的,而且价值连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四亲自接了电话问有什么事,张三说饭桌上说,有要事,他有个很好的创意。李四说你定地方。张三傻了,他是个下岗工人,最多在附近的小馆里吃过拉条子、炒饼之类,他搜索枯肠,迅速地想着他知道的有名的饭馆,他想起了当年最有名的一个饭馆——俄罗斯餐厅,朋友结婚的时候请过他,于是他问:“俄罗斯餐厅怎么样?”电话里传来李四懒洋洋的声音:“没单间啊!”,张三又问:“同一顺怎么样?”“拆了吧?”可不是吗,他已经有十多年没去过那条街了。还是李四解的围:“你上桃花泉来吧,到桃花源山庄,咱们吃桃花饭。”桃花泉离这儿有七八十里,打车得小二百块,张三今天刚领了五十块,不够。还是李四体谅人,说:“这样吧,你说个地方,我派车接你去。”张三住在柏树岭,但是说了半天都不好停车,最后定在柏树岭火葬场门口停车场。那儿好找。说好下午四点半。
        张三四点就到了,他想这事马虎不得,现在交通常常堵塞,万一掐着钟点去误了怎么办。时候还早,张三到墓地转了转。父亲死得早,母亲也年纪大了,早晚有这一天,他顺便打听了一下墓地的价格,好像是四万一穴,使用期二十年。树上的归鸦叫了几声,他想起了乌鸦反哺的传说,乌鸦老了,打不了食了,可是它的子女会把食吐给它吃。给老母买墓地得需要钱啊,想想自己老大不小的了,连个助理都没混上,真是不能原谅啊!他在别人母亲的坟前发誓,一定要在近期把墓穴的钱挣下来。猛然间他想起,是来搭车的不是来扫墓的,便急急地往门口停车场跑,还好,差五分钟。他点了一根烟,焦急地望着入口方向。不一会儿,一辆红旗轿车驶了过来,李四会不会是红旗车呢?还是主动去问问吧。
        “是找我吗?”
        “请问骨灰堂怎么走?”车上的人问。
        张三失望地指指西边的山坡。那里一轮红日正往下坠落。张三的心也跟着坠落下去,他看看表,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戴这个了,上面的指针正指着差五分五点。“这钟点正堵车,不着急,反正晚上的约会,有的是时间。”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又点了根烟。
        张三是下岗的时候离的婚,没有孩子,离婚容易。究竟为什么离不好说。张三说是媳妇儿不知道让着老母;母亲却不这样认为,她说是张三弄不住媳妇儿,因为他挣得太少。媳妇儿不这么看,她说是感情不合。那时候离婚很少说性生活不和谐,都说感情不合。张三很郁闷,一礼拜两次,够卖力气的了,怎么还不合?他问过李四,那时候李四还没有助理,有问题可以见本人,李四说:“你看见过打铁的吗?”张三问:“这跟打铁有什么关系?”李四耐心地说:“有关系,打铁的窍门就是趁热。你看铁匠经常要把铁送回烘炉里烧,烧透了,再打,铁凉了再放回去烧。”“可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光傻卖力气是打不动的。”“可她不是铁呀!”“对,你也不是铁匠。”“那你举这个例子干吗!”
        张三还记得李四长出了一口气,说:“你真是三把捋不开的死鸡巴皮!”看看张三还是不懂,李四最后不得不说:“你前戏不够。”张三还要问什么是前戏,李四说你看看这个吧。他送给张三一张VCD,那时候还没有DVD。
        看完这张碟以后,张三几天吃不下饭去,不是难过,是反胃,老恶心。他记得不管是老师还是家长还是医生都教育孩子“病从口入”,要讲卫生。怎么这嘴就这么不讲卫生呢?还碟的时候他问李四:“你也这么干?”李四觉得很诧异,这有什么?“你太变态了!”张三说。他警告李四,在八十年代,看这样的东西是会被枪毙的。他说得是实情,八十年代有人就为了一盘色情录像带被枪毙了。就是前不久还发生过警察闯入民宅,把看情色影碟的夫妇逮捕的事情。李四很坦然,说时代在进步嘛,越来越人性化了。“这么说你很在行了。”“也不尽然。”李四很谦虚,他告诉张三,他自己原以为自己很在行,后来遇到一位白领小姐,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行为都是错的,前戏太不讲究了。小姐给他开了张购物单,都是药房常备的物品。利用这些物品,小姐给他做了两个小时的前戏,他又用学会的方法给小姐做了两个小时的前戏,人爽得有失重感,就像一张宣纸在天上飘。也就是从那天起,张三被李四给拿住了,他老要问购物单上有什么,李四就是不告诉他。时间长了,张三也就不问了,他承认,无论是按那张碟还是购物单比,他都做得差远了,将来有机会再弥补吧。
        张三胡思乱想的时候,天渐渐暗了,连偷花的都下班了。这两年人心不古,家人祭奠死者的花常常被人偷走,第二天再卖给新来扫墓的人。这样的事大都发生在埋葬老百姓的人民公墓,而旁边的革命公墓因为有人把守,很少发生。这些花贼都收工了,说明就不会再有人来扫墓了。墓区多松柏,晚上的空气充斥着松柏的清香。望着远处的墓区,黑森森的一片,青灰色的一座座墓碑像一个个坐着的死者,好安静啊!人这辈子活着到底是为什么呢?记得上小学作文课的时候,一个梳大辫子的年轻老师,一抿嘴有两个酒窝,一字一板地问大家:“你们知道什么是世界观吗?”大家都很茫然。学习委员,少先队的大队长一个英姿飒爽的小姑娘回答了这个艰深的问题:“老师,世界观就是对世界的看法。”这个问题对大队长来说不算什么,她已经开始攻读《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补充道:“世界观分两种,一种是无产阶级的,一种是资产阶级的。”就是在这堂课上,朴实的张三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世界观有什么用?”这个问题太深奥了,老师让同学们以后再慢慢讨论。没有后来了,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年轻的老师挨了斗,而斗她的正是“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老师自杀了,据说就埋在这附近。文革结束后,李四还问过张三,你的问题有答案没有?张三说:“我问的时候就有答案了,我爸爸有世界观,可他累死了。”“你怎么知道他有世界观?”“他不是矿工吗?得了矽肺病,本来可以不下井了,可他还是坚持下,那阵子不正学雷锋吗?哎,他坚持下,最后临死的时候他问来看他的人,他的世界观改造好了吗?看他的人告诉他,他是一个具有无产阶级世界观的好工人!”
        “这跟‘世界观有什么用’连得上吗?”李四糊涂了。
        “连得上啊,我妈没世界观,可活得好好的。”张三钦佩地说。
        “你怎么知道她没世界观?”
        “她不识字,不看报,哪儿来的世界观。”
        “她就对世界没有一点看法吗?”
        “她对世界没有看法,她对世道有看法,她老嘟囔‘这他妈什么世道’!”
        李四犹疑地说:“这就是她的世界观吧。”张三不同意:“世界是世界,世道是世道。”
        李四不死心,又问:“她是资产阶级世界观吧?”
        张三生气了:“她是城市贫民,哪来的资产阶级世界观?我妈说穷人别有钱,穷人有了钱比富人还可恶。”
        李四点点头:“这是保持无产阶级的本色。”
        张三说:“我不同意,谁也别拦着咱们富起来。”
        张三胡思乱想的时候,又一辆卡车来了,他没理会。司机把玻璃摇下来问:“是张老师吗?”剧组官称都是老师。
        “怎么是卡车啊?”张三问。
        “您别见怪,没有顺路的小车了,就我这拉道具的,您凑合着吧。”
        张三气哼哼地上了车,也不说话。路远得像地狱,让人难捱。司机是为了克服疲劳吧,不断找话跟他说,他先是爱答不理,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便问了一句:“你是他的助理?”司机很客气:“不,我是他助理的助理。”助理都有了助理,张三的优势顿时化为乌有。他搭讪道:“李老师最近在忙些什么?”“哎,什么都忙,不过最忙的是要找个助理。”“他不是有助理吗?”“那是工作助理,他要找一个生活助理。”“负责他什么呢?”“哎,就是想找一个能做湖南四川菜的南方姑娘。”张三暗暗得意起来。最近他认识了一个四川单身女性,叫幺妹儿,四十岁,带着一个五岁大的孩子,想嫁他。他还有点犹豫,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以后会听话。有几次他躲避了和她上床,因为前戏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怕一失手就再也无法挽回了。想到李四要找的助理没下落而自己要把幺妹儿当助理是易如反掌,这路也就不再是地狱,不到两个小时的路程一下就过去了。
        进了山庄,来到李四的工作室,已经是快晚上八点多了,他以为李四一定快步走出来迎接他。但是没有,李四在另一间屋子里打电话,没完没了。倒是李四的助理,他的名字很切合实际,就叫朱礼,很周到,先把茶水沏上,然后说:“您稍候,饭马上就得。”过了一会儿,饭端上来了,是一大盘炒饭。张三闻了闻疑惑地问:“这是桃花饭?”朱礼说:“真对不住,桃花开过了,这是菊花,黄山贡菊,败火。”张三实在是饿了,拿起筷子也不用人让就吃起来。半盘下去了,这才想到有点失礼,便问:“那谁,那李老师呢?一起吃啊。”李四随着话音终于出来了,寒暄道:“三爷,久违久违!怎么样?味道还行吗?”“你不是说一起吃吗?”“哎,我这两天吃不下什么,你知道我爱吃辣的,就想找个饮食助理,可就这么个小小愿望就实现不了。你说说,你有什么创意?”
        张三早把创意的事忘了,他明明记得要写个剧本,可就是想不起来要写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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