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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梦一寻十七年——苏北观柳琴戏

发布: 2012-10-05 08:43 | 作者: 杨子云



        我们一行五人在暮色初降时分,从旷荡的落马湖悠然回到陆口村,为的是要在今晚看一场活泼新鲜的柳琴戏。
        于我,是第一次知道有柳琴戏。从朋友的介绍得知,柳琴戏是苏北地界的地方戏剧种之一。由山东滕州的老艺人带来,所谓的老艺人,在彼时原也就是县城东门外以行乞为生的几个落魄汉子。他们常年在滕州东郭镇的苏楼卖艺,自然交接了城里几个通晓音律、酷爱文艺的闲散秀才,几路闲散人等一合谋,一种新的艺术形式便悄然生发。又因鲁南苏北地处南北交汇之地,这剧便自自然有了南音的柔美低回,又有了北音的粗犷旷然。因那拉魂动魄之处极为使人念想,这剧种便因此有了一个最初的名称——“拉魂腔”。20世纪50年代是一个嗜好为传统物事重新命名的年代,见其主要伴奏乐器为仿造琵琶、形似柳叶的柳叶琴, “拉魂腔”遂被定名为柳琴戏。
        吃过晚餐,我在屋子外晃荡,得知了今晚的剧目是《父子结拜》。昔日父子今为兄弟了,我便猜想这中间该会有大讽刺,及至看来,却全然意外,内中全无幽怨嘲讽,苦也好,乐也好,到头来,皆是欢喜。
        这故事唱演的是一个普通农妇的人生大团圆,只是让她苦等苦熬了十七年光阴。
        新婚燕尔,苏州女子张氏送别夫君进京赴考,临别,夫君韩生立下“金榜题名始还乡”的誓言。别后张氏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这女子独守空床,携教幼婴,丝毫不曾“悔教夫君觅封侯”。而世事自有那令人阻梗之处,在一个元宵赏月之佳辰,张氏和妹妹怀抱婴孩游玩时,骤然刮起一阵莫名其妙的风,阵风过后,张氏的幼子双双不见踪影。(我初疑此处婴孩乃为坏人所劫,剧终请教饰演张氏的女子陈宗侠,说不是这样。呵呵,想是他们宁愿相信在自然的造化里,坏人并不曾有的缘故。)
        如此这般,张女便身陷失子之苦境,而她那赴京赶考的夫君,则一考考了十七年。
        时光总是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当年赴京赶考的韩生只当是初初离家,而那对离散的婴孩却已长成翩翩少年。如今翩翩少年也到京都来博取功名,虽然他们一个流落到山东德州做了员外家的小公子,一个到了山西洪桐县成了某殷实农户的掌上明珠,可编故事的人自然有他的大信所在,他让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在京都城外的柳荫之下一见如故。
        二少年结伴同行入城寻找住处,不凑巧的是,京城大小旅栈皆已客满,眼看着少年将要流落街头。有人指点前往城隍庙借宿,城隍庙居住着一个苦考苦熬的落魄读书人,各位看官心下明白这就是那离家十七年的苏州韩生。苏州韩生羡慕两个少年的葳蕤好看,便计量和两位少年结为兄弟,以图日后得到提携。时年韩生三十又五,两少年皆是十又零七。
        接下来的故事一派大好。“兄弟”三人齐齐金榜题名,落榜了十七年的韩生此番中了头名状元,钦命前往巡视江南;两少年一个是榜眼,一个是探花,榜眼前往山东济南为知府,探花前往历城为县令。且说那苦命的张氏十七年来行走在赴京寻亲途中,此刻已至末境在济南街头决心要把自己卖身为奴。就在这样一个春光浩荡的上午,卖身的张氏绝处逢生,她遇上小儿子的官驾,而这小儿子的义母偏偏及其仗义和仁慈,她将张氏收入府中,一番询问,旋即上演的就是母子相认,好不欢喜。
        接下来是另一个儿子也来上门认亲,兄弟争执生母,找到韩生来裁断。及至一家四口公堂相聚,这韩生发现自己错认儿子当兄弟,虽也羞愧,但依然是清楚干净地欣喜。而那苦熬苦等了十七年的韩氏竞也毫不幽怨,微嗔几句,便嘱儿子扶起面色尴尬的父亲。
        这柳琴戏有“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哼哼”,把这父子结拜的故事演绎得世俗明亮。韩生在听两个兄弟(实为儿子)分别诉白身世时,不断念白“这就巧了,这就巧了,这就巧了……”
        正是这一句“巧了”展示了中国民间质朴的审美情趣和想象,是啊,凡事如果不是因为凑巧,这苦难的现实人生何以能获得完满的成全呢?  
        整场演出因陋就简,而起承转合则决不含糊。显示着苏北乡民常见的从容和智慧。演员和琴师皆是苏北新沂窑湾镇陆口村的普通村民。他们放下锄头穿起戏装便上演一出华丽的人生。
        第二天,我们有幸约见剧中的主角扮演张氏的女子陈宗侠。她今年四十又四,是三个正在上学孩子的母亲,家里种着十多亩地,辛苦的劳作使她略显衰老。而我则记着她在舞台之上的嘹亮婉转,她的身上有着一种洒然的明快与决断,让我想起真正的人生其实恰如这出“父子结拜”,是一段又一段的悲喜交集。
        
        2006年5月2日晚苏北陆口村初稿
        2006年5月6日回京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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