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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妮访谈:诗不是生活,我们不能活反了

发布: 2008-7-25 15:26 | 作者: 王小妮



    田志凌:诗歌对于你意味着什么? 
    

王小妮:每个写诗的人对诗的期待不同,诗对于他的影响也会不相同。诗,在我这儿意味着活着还多了点儿意思。比如早上起来,晴朗的天空让人心情好,诗,恰恰相当于那种忽然抬头看见蓝天的感觉。一个人的活着,应当是有质量的,活着不止是日子的延续。这个时候有了诗,事情就不一样。我曾经说过,诗,是我的老鼠洞,无论外面的世界怎么样,我比别人多一个安静的躲避处,自言自语的空间,我没太多奢望,所以现在非常知足。 
    
    田志凌:是什么在推动你不停地写。这么多年,当初与你同行的人都已经放弃了写诗,为什么你能够坚持?毕竟诗歌现在是那么寂寞的事业。 

    王小妮:我想纠正一下,不是坚持,坚持的意思太大了太重了,就像前几年有人总在强调“挺住”,为什么要挺住?为什么要坚持?好像那是个多么大的事业,多么艰难多么忍耐。不是那样。大而无当的东西属于群体集团众人。对于我,写诗只是个人的爱好。我的一个朋友多年喝咖啡,最近戒了,换成喝茶,你能指责他为什么不坚持?为什么没挺住?我习惯了,就这样看待诗,你可以说我弱化了诗。这种弱化反而是一种最个人化的珍视。如果沿用你的词“推动”,那么,推动力是爱好,是好玩儿,是有意思,是从中得到一点儿安逸的好感觉。坚持的力量大,还是爱好的力量大,谁都知道。离开诗的人,也没什么,就像由喝咖啡改喝茶的那位朋友。 
   

田志凌:你现在写的诗与朦胧诗时代所写的诗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会有这些不同?是你自己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吗?你更喜欢自己哪一个阶段的诗歌?你曾经说过,在《我看见大风雪》中的那句:“我想,我就这样站着/站着就是资格。”。早五年,你都完全不会那么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现在可以写了? 

 王小妮: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是过去的自己,连去年的那个自己都不是。我们不想改变都不行。和二十多年前相比,山川地貌城市乡村全变了,只有科幻电影里的“冷冻人”才可能保持原有的思维。每个人在大变动中又有着无数细微的变动,对于某些人,那些细微变动可能可以忽略,但是,写诗的人不一样,他是内心里随时生风生雨的!从这个角度,我要谢谢我的经历,不管是好是坏,一律感谢。不是客气,是深深鞠躬,表示诚挚的感谢。这种感谢,是包括对时间和空间的感谢,是以微小的生命向巨大存在的一种平等的感谢。磨砺使我走到今天,使我可以笑着,端着茶杯和它从容对话了。谁想到过会有这一天?我就这样站着,站着就是资格这样的回答不一定所有人都懂。 
    
    写诗的时候,我很容易否定我自己。所以,新鲜的感觉最吸引人。过去的诗都是完成品。值得我喜欢的肯定在将来,等我不再写诗的时候,再来回忆哪个阶段更好吧。 
    
田志凌:很多人评价你的诗是越写越好,你认为呢?你觉得自己源源不断的诗意从哪里来?

王小妮:好,或者不好,是没法儿判定的,连文学史也没法判定诗。对于写诗的来说,吸引他写作的,不是别人说“好”与“不好”。我是靠着从写诗中找到活着的理由与根据的。这其实和别人无关。我不是为了越来越“好”而写。写诗让人感到的主要是需要,不写出来不爽。 
    
没有人能让诗源源不断,我写诗都是偶然。不过是很多偶然连在了一起。我说过,写诗是不需要时间的,一闪而过的东西,不耗时不耗力。 
    
田志凌:读你的诗,能体会到一种非常通透和超然的感觉,我甚至觉得你有一种佛性,大彻大悟,又很淡然。你觉得这种境界究竟是什么,是怎样达到的,你觉得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诗人? 

王小妮:佛性?真是说远了。我写过小说,写过随笔,和前者比,写诗最缺乏可操作性,所以你这个问题最难答,我只能老老实实告诉你,我只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我是一个最不想被人看作诗人的人。“诗人”不要被异化成不平凡的人,诗人真的不是“怪异人”。但是,我也想告诉你:真正的诗人,优秀的诗人,一定是非常少的、稀有的。 

田志凌:你写诗的时候一般是什么样的状态?很有激情吗? 

王小妮:我会临时记下一些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到处有笔到处有纸最好,随手乱记,没事儿的时候把想法整理出来,也许半数以上的想法被抛弃掉,反正是乱记的东西,找不到也无所谓。在整理中,假如有一种新鲜的语境慢慢产生,大致这个诗可以完成。不过默默地写字而已。在美国纪录片里看见过那种场面,有人表演赤脚去踩一条红火炭,一遍不行再来一遍,直到实实在在踩在火的最中心最烫的位置为止,大约可以比喻那个完成诗的过程吧。 

田志凌:你在深圳生活多年,大家都知道那是一个喧嚣的城市。你没有受到外界杂音或者金钱的干扰吗? 

王小妮:现在的中国,哪个城市不喧嚣,哪个地方清净?对于我,哪个城市都一样。相反,深圳对于我倒有几个好处,最主要的是,在这个地方谁会在乎一个写诗的人,它在乎的是“实力”。资金是最“扛硬儿”的,所以没有人打扰,可以安安静静。人们以为在这个城市生活成本高,事实不是,白菜土豆青瓜,不用多少花费。还有,它是个真正的都市,而事实上,当代中国的许多城市都更像大乡村,河南郑州冬天的超市收银小姐伸出来的手是什么样子,许多是红肿的冻疮。你感觉她上午还在老家泥屋外抱冻白菜,晚上就进城来充当收银员了。有人说大面积的城镇化是现代化的出路,事实上我们看到的是城市中无数细节上的乡村化。我喜欢截然相反,乡村就是乡村,城市就是城市。前者是安静的生庄稼的土地,后者是热闹时尚霓虹灯。田志凌:你的先生徐敬亚,你觉得他对你的创作有影响吗?他曾经写过对你的评论《一个人怎样飞起来》,他对你好像很佩服。呵呵。你的孩子怎么看待自己的妈妈是个诗人? 

王小妮:分开来,先说徐。没什么佩服不佩服,“飞起来”只是他写文章时候的一个想法。他一贯强调一点不计其余。但是,我们的处境多少年以来是完全同步的,很多想法也同步。我觉得写诗有意思,他觉得还有许多更有意思的事儿。从中倒是可以看出,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是有多么大的不同。能影响一个人写作的主要是自己。不过,他非常在乎我的选择,一个人能被最接近的人理解尊重非常重要。儿子,他时刻需要一个问寒问暖问心情的妈妈,“诗人”是他最不需要的。他要个诗人有什么用?让诗人呆在精装书本上,只有妈妈才实实在在呆在自己家里。ˎ̥ 

田志凌:你好像比较疏远文坛,但你的作品又不断地出来,你怎么看待诗人的生存状态? 

王小妮:不是有意地疏远什么,只是自己干自己喜欢的,好玩的事儿,写东西是非常个人化的感觉,和任何群体都无关。 
    
 你问“诗人的生存状态”,好像带有一种怜惜,一种另眼看待,一种特殊的关照指向。其实,真正的诗人不需要这些东西,人活着的基本水准就是不挨饿不受冻又心情好,这一点诗人和其他人没区别。 
    
田志凌:以后还会继续写吗?有什么计划? 
王小妮:我不知道以后会什么样。我只能说今年明年还会写,一旦感觉不好玩了,我会立刻停止。所以,我没有长远的计划。最近,我也会写写小说,过去大约十年里,我一直在写诗的同时写点儿其他的。 
    
田志凌:2003年以来你感到自己的创作状态怎么样?除了《十支水莲》,你自己最喜欢的是哪些作品? 

王小妮:我听踢球的人说最近状态不好,找不到进球的感觉,就觉得好笑。我相信他们的说法不是找借口,是真的。但是,我没体会过状态不好,踢球人的压力大,有人把球和国家都连在一起了,无形地加重了负担,而写诗是非常小的非常私人的事儿,没那么重视状态。 
    
《十支水莲》不是我最喜欢的,它只是一些诗中的一组。 
    
田志凌:能不能谈谈创作《十支水莲》(如《我看见大风雪》)及其他作品时的经过、感受和想法,你想表达的意义是什么? 

王小妮:每个诗的写都不同,大风雪和一场雪有关。当时我在大连,下雪了,我已经多少年没看见雪了!就到街上乱走,有一条高尔基路,让我想到我小时候居住的胡同,对别人它们的相似之处是上世纪初的殖民记忆,对于我,它是童年,是北方,是我的出处。那是一场大雪,很快就厚了,没了脚,有些靠路边行驶的车都失控,沿着斜坡滑下去,交警在忙,大雪片中看见远处广场上有兵的塑像,回到深圳,写了“大风雪”。 
    
《十支水莲》是短暂住在郑州时候写的,春天,去鲜花市场,随手买了一些花,水莲最脆弱,最短时间里就挺不住了,十个脑袋东倒西歪的。人说,少不经事。我想,水莲恐怕是鲜花里最短命的。“水莲”写得很快。后来,放了几个月,回到深圳又改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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