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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丧

发布: 2017-5-25 18:48 | 作者: 伯农



       
        三
        和尚跟栋栋走到病床前,呼吸机和心电监护仪刚刚撤下,栋栋的大伯和大姑手里拎着包,不停地打着电话,电话又不断地响起。一个中年妇女,穿着双褐色的环球牌雪地棉鞋,灰色的裤子像是秋季的,略显单薄,暗绿色的外套有些年头儿了,短头发、小卷、散乱,颧骨凸起,有点像收破烂的大妈,精神头儿却像居委会的阿姨,三步两步走到床前,把寿衣和黑色的布鞋带来了,像个指挥官一样娴熟地指挥着栋栋大伯和姑姑,把衣服和鞋子给栋栋爷穿上,和尚跟栋栋在旁边帮衬着。和尚把般若摄颂挂件塞到栋栋爷的手里,发现冰凉的身体还藏有体温,抢救室的暖气打的太足,稍微使力身上就开始冒汗。这时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四十多岁的样子,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后背印着“好空调,格力造。”棉外套经过长期的穿洗,鲜亮的蓝色褪去,多了一层白色。他不像是个精干的工人,脸上黝黑,好像有永远洗不干净的厚厚油渍,左手掐着鸡的一对翅膀,手指的关节粗大,指甲里藏着黑黑的东西,像是经常干体力活。鸡的表情和男子的表情差不多,像是遭受了长时期的挣扎和磨难,目光呆滞,老实的有些麻木。
        女司仪问价格,男的说一百五。
        护士长听到了,说“院长安排过了,这是院长的亲戚,便宜点。”
        “最低一百三,现在闹禽流感,菜市场上都买不到了,我是从自己家里逮的。”男子一张口,漏出一嘴黄牙,上面挂满了包浆。
        栋栋摆摆手说:“放这吧,回头让司仪给你钱。”
        女指挥官点点头,又指了指床头儿,说:“这换下来的还有衣服,你先拿去吧,等我忙完,还有上次的帐一起清了。”
        这男的说了三声好,拿了衣服转身就走,从侧面看,他的背有些驼。走路颠簸,摇摇晃晃地从急诊室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殡仪馆的车到了。两个工作人员,指挥着家属推着病床,小心翼翼地架到车厢里,白色的金杯是殡仪馆的常用车。栋栋让和尚坐小白的帅铃T6皮卡车,殡仪馆的车在最前面,栋栋跟在金杯后,大皮卡在最后。小白是栋栋的初中同学,这之前两人见过几次面,并无深谈,这次两人共事,并无尴尬,反而亲切地交谈。医院在城市的最南端,殡仪馆在城市最北,为了节省时间,车子走了五环。早晨八点,街道上的车辆正值高峰。五环车少,金杯车没有牌照,只要十字路口没车就直接过红绿灯,栋栋的车也没牌照,紧跟其后。只有大皮卡老老实实地看红绿灯走路,几个红绿灯下来,大皮卡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这金杯没上牌照,交警也不问?”和尚一脸不解。
        “交警才不拦死人的车,多晦气啊”。小白从容应答。
        “也对,栋栋又换了辆新车啊,怎么以前的A7不开啦,换了个迈腾。”
        “栋栋没跟你说吗?”
        “没有,咋回事?”
        “去年十月,栋栋去省城玩,晚上喝了酒上高速回来,下了高速没多久,撞了个骑电动车的,送到医院给抢救过来了,不过人残了,赔了不少钱。我平时就跟他说,喝了酒就别开车了,他可能是闯红灯习惯了,反正打个电话就能销分,加上那次喝酒他也大意了。他爸把他骂了个半死,说万一他有个什么闪失,老两口儿怎么活。后来他把车修好,挂网上低价处理了,说不吉利。换了最新款的迈腾,交通那边说最近查的严了,不能随便删除违章,但可以永久给他发放临时牌照,这样车子没有牌,通行方便,既不要考虑违章的事儿,私密性又强,大家都方便。”
        “小白,和尚,你俩知道路吧?都看不见你俩了,走到哪了?”栋栋打电话问。
        “知道大概位置啊,实在摸不到的话我导航就行了。”小白说。
        “嗯,我在大门口等你们。”
        “在这地盘儿,也只有栋栋的车能跟金杯一样的待遇。”小白调侃道。
        俩人哈哈大笑。
        “你最近生意怎么样?”和尚打算开启新的话题。
        “别提了,赶上禽流感,他妈的,辛亏提前出掉了一半的货,要不然现在老婆孩子都喝西北风了。”
        “那影响还挺厉害啊,听说现在都关闭了活禽交易市场。”
        “是啊,他妈的动不动就关,禽流感又不是只有鸡才有,哺乳动物都有可能得上,为啥不把这些都干掉,原因都没搞清楚。人外国总统还带头吃煮熟的鸡肉呢,一点事儿都没有。只要煮熟一分钟,屌毛的病毒啊,全部通通干掉,为啥咱们国家没人带头吃鸡肉呢,我们养鸡的损失最厉害,有一个同行因为鸡全部砸手里了,银行贷款也没还上,喝药死了。靠,老婆孩子真鸡巴可怜,哎。”
        “是啊,这么一死是容易,活着的人怎么办。”和尚本想劝小白赚了钱就改行的,贩卖活禽等于间接杀生,罪业极大。在六道轮回里,每一个有生命的生物,在前世都做过我们的父母,所以小白间接把那么多父母送上餐桌,罪业多重啊。和尚本想好好规劝一番,看到小白戾气如此重,便打消此念,来日方长,再寻机会吧。
        “他死了倒好,还欠我10多万呢,也是打水漂了。我当捐给他老婆孩子了。他俩儿子,大的3岁,小的2岁大,妈的,现在上幼儿园那么贵,长大了还要娶媳妇,彩礼,房子,这可不是小数儿。外面还欠着银行大几十万,要是我,我估计也难活。”
        “没想到你那么有爱心。不过活着,就总有办法。” 和尚说。
        “能有啥办法,哎。我哪有啥爱心,都不容易,总不能把人都逼死完吧。他媳妇现在也是苦命,嫁给老于之前,人也是条子苗条脸蛋清秀的大学生呢,生了孩子,身材是走了样,不过屁股圆浑,奶子挺拔,还有几分姿色。老于火葬以后,过了俩个多月,她发微信说要找我还账,问我啥时间方便。我心里高兴啊,说啥时间都方便。你猜她说啥?”
        “说啥?”
        “她说,好,那你开房吧,开好房我过去一次算五百。”
        和尚惊愕地看着小白,问:“你去了?”
         “没有。我听她这么说,就跟她说不要她还了。也不是因为对她没欲望。而是睡了她,我怕老于不会放过我,夜里睡觉心里不安。”
        “你说的有道理,她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我想多念《心经》和《金刚萨埵经》回向给她,希望她能早日脱离苦海,断除邪念。”和尚一脸诚恳,就像他做烟施时一样。
        “刘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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