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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忏悔与省思--荒唐年代杂忆

发布: 2016-5-15 14:02 | 作者: 丁子江



         
         27. 他们不愿离开他们的寿材
         烟雨茫茫中,眼前是一片汪洋,好象全球的水都涌到了这里。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江;此时正受到山洪与江洪同时夹击。当时还是新兵的我和两个战友推着一个大木澡盆,向远处一个隐约可见的“小孤岛”游去。谁想到,三天前这里还是一片绿油油的农田。连日来,部队紧急赶到这里防洪救灾,我们已经有三四十小时没有合眼。当老百姓都安全转移后,大家以为这下子可以休息一下了。刚吃几口饼干,一位生产大队的干部跑来说,三四里远的一个小高地上,还有一对老头老太太没有撤出来。我便自告奋勇要求前去,班长知道我水性很好,便叫我带着另外两个懂一点水性的一起去。那时,我们什么装备也没有,单纯游过去并不难,但怎么将那老俩口运出来却是一个大难题。还好,总算借到老乡的一个大澡盆,这在当时是唯一的水上运载工具,已经用它救了不少妇孺老幼了。水下深深浅浅,有的地方本来地势较高,有的地方本来就是水渠、池塘或河床。为了省体力,想尽量淌水,但若一脚踏空,便顿时坠入深渊,连呛几口水,划动半天才浮上来。“哈,这里是粪池子!”一个战友叫道。果然身边沉渣泛起,奇臭无比......。“不好,脚拔不出来了”,不一会儿,另一个战友叫道。我赶紧钻进水中,发现他的一只脚卡在一块糟木板里,便使劲抠碎旁边的烂木。他的脚刚一拔出,一堆烂骨头也从木板的破洞中一踊而出。原来这是一个被水冲出坟墓的棺材。总算到了那片小高地,水已经漫到那栋老房子的屋里。我们边叫嚷便搜寻,但不见老人们的踪影。好一会儿,才在一间偏房里找到了他们:两个人竟然各自正襟危坐在一口红漆大寿材上。怎么劝说,这对老人就是不愿离开,嘴里嘟嘟哝哝地说,自己宁死也不愿离开自己的寿材。我们商量一下,决定采取强制行动,但那个澡盆怎能担得起这个重大使命呢?一个人在上面稍一动弹,都可能立刻倾覆......。一直磨到天黑了,还是一点效果也没有。我们决定只得先回去,请示上级再想一个妥善的办法,例如设法调一只船来。当顺原来水路往回游的时候,暴风雨又开始疯狂起来,水势更加猛烈上涨。我们犹豫了,回到那对老人那里,不过只是陪着他们等死,回到驻地,一切又可能太晚了。我们还是赶回了出发地,但没有见到任何人,他们可能又转到另一个地方执行救灾任务去了。后来,在越来越大的暴风雨中,我们终于找到了连部临时所在地,但根本找不到任何船只。这时,我们三个人早已精疲力尽,遥望那对老人的方向,才体会到什么是“望洋兴叹”的感受。第二天,我们得知,那小高地已经淹没,房子倒塌,那对老人失踪。后来,还有人说,看到了水中漂浮的大红漆寿材......。
         
         28. 我差点让她丧命
         从小就想当英雄,但从没有机会当英雄。有一次竟然想人为地创造一个机会当“英雄”,却差点让一名女战士丧失了生命。那还是当新兵的时候,某次防洪救灾,一条公路被大水冲断,使交通终止,灾民和救灾部队都被阻断了。路两边早已成了一片湖泊,水势不断上涨,很快就会淹没整条公路。上级命令我们班在缺口之间用粗钢丝架了一个索道,然后护送不会游水的老幼妇孺依次通过。这项任务难度很大,我们一个挨一个地浸在激流中,一手拽住钢丝,另一手轮流传递被护送的人。几个小时过去了,总算将灾民都运送过去了,大家好象都一下子松垮下来。最后通过的是几名军医院派来为灾民救治伤员的年轻小护理员。说也有意思,在水中传送男人比女人似乎还容易,因为后者一下水就飘了起来。当我接到最后一名小护理员时,没料到突然一阵急浪打了过来,她身体猛然顺着水流飘忽而起,竟挣脱了我的胳膊。在那危机时刻,我本能地一下子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腕,但自己也几乎被水冲走,只有两个手指头勉强钩住了钢丝。本来已经开始松垮,这时更是精疲力尽。奇怪,在绝望中,居然在一瞬间,闪出一个念头:要是一松手,顺水冲下去,凭自己的水性还可以救出这个小护理员,不就成为一个英雄了么?何况她是如此地可爱,一见到她,自己一颗心就在颤动。但在最后一个关头,我还是顽强地拉住了钢丝,也拉住了这个姑娘。当战友把我们拖上岸后,我摇摇晃晃地挣扎起身子往激流冲过的那个方向看,这才吓了一跳,就象汪洋大海的那一边充满了漩涡,倒塌的房屋,折断的树杈,崩开的尖石,还有其他数不尽的潜在危险......。倘若,我们在强大激流的冲击下,即便侥幸避开漩涡,也会不断的碰撞到什么,甚至很可能粉身碎骨。她是那样的娇小,纤细,柔弱,哪能经得住任何一点撞击。在大自然灾害的不可抗拒的威力前,我不可能护得住她。也许我自己可以保住自己,但决不能保得住她。一念之差,真是一念之差,差点铸成大错,一个不可饶恕的大错。幸亏,它没有发生。要不然,会愧疚一辈子,除非当时自己也没有得到幸存。但拿宗教迷信的话说,在地狱也会遭到惩罚。不知当年的这位护理员姑娘如今在那里。她也许还可以记得她这场有惊无险的经历,但决不会想到,救她的那个年轻战士表面高尚举动下内含着卑劣的心态。
         
         29.在扒出死人头之后
         "轰隆"一声巨响卷夹着石浪和漫天尘埃,几秒钟后,我才清醒过来。“塌方了,快扒人啦!"呼声凄惨。一群在一旁搬运石块的民工们全不见了。一丈远处,一个民工上半身露在石堆外。我冲到到他旁边,飞快地刨开他身下的风化石块。两个跑来援救的战友把他架起,他居然把人推开,自己跑的挺欢。有人大声嚷嚷:“人都埋在风化石下,别用镐头,用手刨。”我和几个战友趴到刚才塌方的地方,力图挖出遇难的民工。一会儿,手指全磨烂了,指甲也掉了,每块石头都沾着血迹。突然,在一块石下摸着一个头颅......。将这个人扒出来之后,慌忙对他做口对口呼吸。一分钟后,我才意识到,他早已死了。被压住八个人全都死了。当时自己还能跑的那个民工,第二天突然恶化,肝脾破裂,大量内出血。军人们为他输了一万毫升的血,但终没能挽救他。“每次施工,以往都是咱军人死的多,民工溜得快。这次幸亏领导决策英明,咱军人一个也没有死,死的都是民工。”一名战友如是说。难道民工的命不值钱?事故的前一天,身为班长的我就带领本班就在塌方的地点打炮眼。有经验的浙江籍副班长观察这里有塌方的危险,便向连队领导反映。营里也派工程技术员查看险情,最后决定暂时避开这个地段。然而,第二天,民工们还是照常在那里搬运前天爆破后松动的碎石。我好几次经过他们的身旁,似乎有点担心,但更多的还是侥幸:不会吧,不会发生什么。但该发生的还是终于发生了。当时,如果向领导多反映,如果把民工的命看成同战友的命一样,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悲惨的后果。
         
         30. 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被毁了
         一生会遇到不少的可爱的人。我就遇到过这样一个极可爱的小女孩,她后来也许就是因为我的失职而毁掉了一生。在我们部队驻地附近有一个工厂子弟学校,这些学生的父母大都是来自全国各地支援军工建设的各种专业人员。有一天,整个连队外出,我留下值班,注意到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女孩坐在山坡上不知在画什么。过了一会儿,她跑过来,叫道:“叔叔你看我画的象不象!”我一看,上面是一位军人的素描。“这就是您!”她兴高采烈地说。她大约十二三岁,长得非常可爱,细挑的个儿,留着短短的运动头,嘴唇微翘,鼻子尖尖的,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看就知是一个相当有活力、悟性和灵气的女孩子。按照纪律,除了盘问进入营区的人,是不应该同他人闲扯的。不知是生活太枯燥了,还是这个女孩子太可爱了,竟同她聊起天来。她告诉我,她都小学六年级,她家原来在西安的一个三线军用工厂,最近刚搬了这里。她说,她最喜欢的人就是解放军叔叔,而且长大也要参军保卫祖国......。过了一会儿,开始紧张起来,这时连队有人回来,看到我同一个小姑娘啦呱,会怎么想。我想起电影《觅红灯下的哨兵》上的一句台词:“赵大大让一个大辫子拖走了!”这个小女孩没有大辫子,但人们议论起来更糟糕:“某某某想糟蹋一个小丫头片子”。那时,在部队最忌讳的是同妇女搭腔,十有八九会被人们认为是有猪八戒的思想苗头。还好,这个小女孩自己说要回去吃饭了,临走还告诉说她就住在前面第三栋灰色的宿舍楼里。后来,我在那一片宿舍区碰见过她很多次,但为避嫌疑,总是应付几下,便匆匆离去。还有几次,我还看到她同其他连的一些战士打交道,甚至有一次无意看到她单独同一个不认识的外营战士在一起。我一下子警觉起来,预感会早晚会出现什么事。但又觉得也许自己多事,自己不是最讨厌别人说闲话,或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么?可是那个女孩太可爱了,任何一种对她的亵渎都是不可饶恕的罪恶。我不知道,是向领导汇报,还是找她的家长进行管教。但一旦如此,就会把我自己扯进去:你为什么会注意这个女孩子?怎么认识她的?你是否嫉妒别的战士同她来往,而就象那个吃不到葡萄的狐狸?我还是忍住了,而没有插手管这档子事。终于出事了,半年后,外营的一名农村兵被抓了起来,罪名是将一名十三岁的女孩子搞大了肚子,家长提出控告,经调查基本属实,为维护军纪,按强奸未成年少女罪论处。我一下子几乎瘫了下来,本能地意识到受害者就是我关注的那个女孩子。果然,在那片宿舍区,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女孩......。听说,事发之后,这一家调到其他工厂去了。我一直在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当时不在乎个人的得失,而提前向领导汇报,或预先向她的家长提出警告,是不是可以避开这场悲剧呢?但愿如今人到中年的这个女孩,早已弥合了心灵和肉体的创伤!

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24 17:56:48
痛定思痛!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18 23:24:08
深有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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