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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忏悔与省思--荒唐年代杂忆

发布: 2016-5-15 14:02 | 作者: 丁子江



         
         16. 认得大导演电影中那个大院的不少人
         1980年代,有一位大导演很有影响的电影所表现的人物与故事竟然就是以我熟知的一个大院,即旧时的“六公主府”为背景。据说,大导演本人少年时曾在那里居住过。大院老一辈中,有魏巍、黄胄、王愿坚、宫洁民等上百位军中才子,第二代也产生多达几十位大学教授、作家、导演、名记者。昔日青春“暗恋”、举望远镜四下“偷窥”、风风光光冲出后门“打群架”;钻进黑咕隆咚的地下“迷宫探险”和在大烟囱顶走“平衡木”等诸多鲜活、经典的大院生活素材,均被1993年的那部大片《阳光灿烂的日子》摄入了镜头。据院内人士告知,某年十一,我认识的那个GWL就像其父笔下的《奇袭白虎团》的士兵那般, “蹭蹭蹭”带着国旗上了40多米高的烟囱顶。挂好国旗见到下面人欢呼,竟然还喊起了口号招起了手,最后越聚人越多,这个“人来疯”竟然沿着烟囱边走起了平衡木!当年访问过此院的我本人,对那里不少男男女女同辈的人物相当熟悉:他们或高升发迹,或落魄沉沦,或平庸无奇,或变态失常,甚或死于非命……。又过了数十年后,当一些故旧再聚在一起,谈到那个大院的故人故事时,真恍若隔世,不胜唏嘘。老T官至中央某部副部长;小S是军委少将副部长;SY为中科院院士;小W为高级工程师;小女生张辛欣成为中国著名的“当代女作家”,她访美时还与阿城一道来我家作过客。我十分熟悉的TCX,恐怕是这个大院最出名最张扬最另类也最悲剧的人物,文革中的许多事件都少不了他:造反、东纠、联动、混世、入狱、倒爷……。电影的不少原型故事与他有关,如爬烟囱、跳房、溜门撬锁等。出狱后,他到处闯荡谋生,后竟坠楼而亡。至今我还记得他的一个招牌动作:喜欢撕一片纸在嘴里嚼烂。后来一位其发小如此回忆道:“我始终认为,TCX之丧,为我院大损失,他是一个号召各方的人物,他如在,本院活动当比现时多;但又转念一想,就他那帮三教九流摆脱不掉的朋友,以他那胆大而定力不够的性格,后来毒品之类如此泛滥……我不敢再想下去了,还不如随他吧。霍然记起,很久以前,他曾当着很多人的面说,如果我四、五十岁了,咱们院这个是教授了(那个年代教授还是很让人崇敬的职业),那个成作家了,而我还什么都不是,我就自杀,众皆愕然失色,不想一语成谶。另外,也就是在前几年我才知道,实际就在我最后见他的当天,他曾非常痛苦地对人说他不想活了,因此他的死未必那么简单,他的内心究竟碰到了什么,已经无法窥知,但愿他的灵魂能够得以安息……。”另外,还有一位我所认识的,出自此院,赫赫有名当过东纠组织部长的女生XH,后来到北大荒,据说竟也莫名其妙地死亡了。
         
         17. 亲眼看了一场大批斗
         在江青4月3号讲话以及4月4号“纠偏”后,在中学里分成三派,即四三派、四四派以及原来的老红卫兵派。不过,嚣张一时的老红卫兵失势,被当作“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批判后的几个月,即1967年夏,被扫下历史舞台的老红卫兵们,搞了一场所谓复辟活动,号称“老红卫兵诈尸”,组织了大联唱《红卫兵组歌》与话剧《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的编写,竟然有声有色地闹了一场,与清华大学井岗山大型歌舞《井岗山之路》和中学“四三派”大型歌舞史诗《毛主席革命路线胜利万岁!》分庭抗礼。在春夏之间,不仅全国各大专学院,就连中学的红卫兵组织掀起出报风潮,几个臭味相投的人一合计,卖手表什么的凑上几百元,就办上一份小报,如刊载遇罗克《出身论》的四三派报纸的《中学文革报》,一次就印刷3万份,一抢而光。与此针锋相对,四四派也推出报纸,也颇受欢迎。老红卫兵派也办了《莱茵报》和《新湘江评论》。后来,有民间史家这样评论道:“四三派”与”四四派”在中学内形成尖锐对立。两派在校园内展开激烈论战,大字报战,广播战。相互攻击,运用鲁迅杂文笔法,嬉笑怒骂。在有些学校演变为双方谩骂。如,北京2中四四派大字报的下款署名” “543488部队”,谐音是“吾是三司爸爸”。三司,即首都大专院校红卫兵第三司令部,以清华大学井冈山为主体,是中学四三派的支持者、后台。老红卫兵在道义上自然支持四四派,但其成员大多已饱经政治沧桑,对文革若有所悟又无可奈何。许多人成为逍遥派,置身于文革运动之外。有少数人开始抽烟、喝酒、拍婆子(交女朋友)、倒卖绿军装、唱“黄歌”,即《外国民歌200首》等等。尽管我们当了逍遥派,但毕竟还算高中生,多少有一点文化功底,仍残留壮志未酬的遗憾,故对国内时局和国际形势始终保持关注。这一期间,凭着某种特定的背景和关系圈子,我们之间偷偷流传许多破四旧查封的封资修“禁书”和高级干部才能阅读的内部文献与文学著作。1967年4月1日,《红旗》杂志第5期发表了戚本禹的“是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矛头直接指向刘少奇。1967年4月10日,当了逍遥派而消息灵通的我们闻讯,在清华大操场亲眼目睹有30余万人参加的揪斗国家主席夫人大会。当时印象是,国家夫人身箍紧身旗袍,头戴洋草帽,脖颈挂着一大串乒乓球,象征随国家主席出访印尼时戴的珍珠项链。当时陪斗的有彭罗陆杨等重要走资派300余人。被批斗的人全部五花大绑。其中最惨的当属总参谋长,他因跳楼自杀摔断了腿,是用箩筐抬到批斗会场的。之后,这些都成为我们时而凝重,时而轻佻的话题。1967年5-6月间,破四旧以后关闭的北京图书馆竟破例开放,真成为我们这些人的世外桃源。我们猜想,上面恐怕试图让大串联陆续归来的学生们有个收心养性的去处。但好景不长,不到半年,“文革领导小组” 又下令关闭了。
         
         18. “颓废逍遥派”扮相
         某日,参加一帮人到八大处的闲逛。这些人,不分男女,都身着某种质地颜色的军装为扮相。在那个特定的岁月,人们的审美观也很特定。从一个人的装束、架势、口气、举止、语言表达方式,以及所骑自行车的型号等,可以猜出其出身、背景、名气,最终可以判断出他或她的“红色贵族”等级位次。一位当年的老红卫兵栩栩如生地描绘了北京干部子女流行的服饰和物件:男光头,女小咎;夏季的国防绿军裤,的确凉短袖衬衫,布懒汉鞋;春秋季的全套人字呢或布军装(肩上留有佩带肩章用的别扣,证明是干部服)),绿军帽,回力白篮球鞋或将校皮靴;冬季捂个大白口罩,外穿军大衣,脚蹬将校靴,戴水獭毛的皮帽和皮手套;骑的自行车拆去后架,座位提得高高的,钢丝锁挂在车把上,品牌以英国凤头、飞利埔或锰钢永久为最。这些人以居住地为单位,称之为某某大院。在北京,经过势力的较量,计委大院名声显赫,其他的如公安部、铁道部、化工部和海司、总后、装甲兵等也小有名气。有民间史家这样评论道:在运动初期的大背景下,将老爹的旧军装与红卫兵的红袖章配在一起招摇过市蔚然成风,这不仅是一种服饰特征,更是一种能彰显红色贵族高贵血统的标志。这些稚气未退的娃娃们穿着并不合体的大人衣服,腰束宽皮带,脚登大皮靴,高挽袖口,满嘴的“老子、小子、狗崽子、混蛋”等污言秽语,拿现在的话就是爆粗口;一时间,竟成为青年们竞相模仿的偶像。可红色贵族并不好当,他们选择成员的唯一标准就是“纯”。什么意思?当时中国行政级别共有24级,父母行政级别在13级以下的统统不要。他们认为,唯有如此显赫的出身才能做到“自来红”。与此相对应的是,在其组织内部也是按各自老爹的官职大小来安排职务,他们成了一群名符其实的“八旗子弟”。如此森严的等级不仅把大批工农子弟排除在外,甚至连一般基层干部的子女都高攀不上。一方面是高不可攀的准入门槛,另一方面是社会青年的盲目崇拜,再加上青年人特有的冲动与幼稚,于是悲剧发生了……。到了眼前这一帮人上山的时候,穿戴打扮已与运动初期有所不同,似乎又上了一个档次。在犬儒式或革命意志颓废,前途渺茫失意心境下,人们开始尽量利用特权张扬自己的行为方式。虽仍是军装为主体服饰,但也搭配了显示自身骨子里优越的配饰品,如昂贵的手表,高质地的皮手套、围脖以及高档锰钢自行车等。
         
         19. 偷盗什么都叫“借”
         颓废而逍遥的青少年们,把偷盗各种东西,都叫“借”,而且感到很有派头,拿今天时髦的话就是很酷。夜里,骑车见到路边的西瓜摊,就停下顺手拿一个,用拳头砸开就啃,说这叫“借瓜”;碰到人家有兔窝,就抓走一只,跑到荒野处烤了吃,管这称作“借兔”。有时也变换一下字眼,如把军人晒的军装偷走,叫“顺”;骑车抢了军人的军帽,叫“飞”。更有大手笔的是,偷摩托和汽车,而且一开就是一两千里,直到玩腻了再随便丢弃在什么地方,也管这叫“借车”。后来,甚至有些人对钱感了兴趣,动不动在街上,遇到一些看来有一点钱的主,就凑过去要拆哒几张“叶子”。后来有民间专家考据说:“叶子”在黑话里指的是钞票。那会最大面值的人民币是十元的,还有五元,两元和一元面值的。“哥们儿!叶子活吗?拆哒,拆哒!”那意思是“你手头钞票多吗? 拿两张来!”这拆哒拆哒,可不是借的意思,拆哒走了就不会拆哒回来了。除非被拆哒的这主后来长份儿了,那还有找后帐的可能,那就会这么说:“哥们儿,那会 儿可没少给你拆哒叶子,怎么着?也该给哥们儿拆哒几张了吧!”这拆哒和被拆哒的主儿一般而言介于认识和不认识之间,至少是脸熟。拆哒叶子比抢钱略显得温柔一点,有点强制,也有点商量,一般拆哒一半就是很极限的比例了。能拆哒一张五元的就收获不小了。常用的说法还有“哥们儿叶子有点紧,能给拆哒两张吗?”这么说就显得商量的成份更大了。“拆丫的叶子!”这口气就有点近乎抢了。更有甚者,有的家伙也学着街道流氓头子,吃起“小佛爷”来了,也就是让那些小偷扒手们向他进贡。我所相识的LZY干了一桩惊天大案,竟把一位开国上将副总长的吉姆轿车在王府井百货大楼前偷开走,造成整个京城的大追捕。更让人惊讶,当他被公安堵在胡同里时,竟飞速倒车,撞向警车,逼其被迫躲让,而扬长而去。当然结局是判刑多年。有趣的是,10多年后,即1980年代初,为出国留学练口语,我设法到国旅当业余翻译,专带英美旅游团;第一天我见到我们大巴士的司机,居然就是这位老熟人。想跟他套老关系,但其怎么也不承认他就是他,我顿时理解,也就作罢。看来,这位老相识对汽车真有不解之缘。我想眼下他可能当上了名车销售店,至少是名车修理店的老板。
         
         20. 他将一整块擦桌布吞了下去
         有一位爷们很是嗜食如命。灶边沾的糊嘎巴、地上掉的烂菜帮,他都要往嘴里放。每次饭后,锅碗瓢盆总被他舔得干乾净净,一尘不染。很多次,值班人忘了冲洗,认为很乾净,便接着用。大家很无聊,便拿他开心。某次,有人把一块粘乎乎黑油油的抹布卷成一团,放在一个盘里。吃饭时,互相挤着眼,大声议论,上级慰劳的油抓饼真好吃,可一人一盘太少。那爷们一听,一对儿近视的小豆眼瞪得溜圆,急头白脸地嚷嚷道:“抓饼,在哪儿?”一位老兄往那盘子一努嘴。那爷们们双手抢去,抓起就大嚼,咂吧得通屋震响,仰头伸脖,猛往下吞。大夥儿都惊呆了,鄂然地看着,简直忘了那是抹布,而真是一块抓饼。一种无可抑制的悲哀,谁也没笑,也没再说一句话......。那爷们噎住了,脸憋得象猴屁股。另一位老兄见势不妙,抢手抓住抹布外拔,又腥又臭,带着未消化物的抹布掉在地上。想起小时候,一帮淘气精游水时逮着一条水蛇,整个喂给一只鸭子,那鸭子把蛇一节节贪婪地吞下,只剩蛇尾巴尖了,恶作剧的孩子们把蛇拉出,又让鸭子吞,然后再拉出......。“唉,咱都是被人摆弄的傻鸭子!”不禁叹道。

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24 17:56:48
痛定思痛!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5-18 23:24:08
深有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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