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体里的金属
我是说，我身体里的金属
不是你们身体里
都有的、那些看不见的
微量元素
它是生活中的铁分子、铜分子
或者不知名的金属
打造成的
圆形、T形、V形、Y形
及链条状的
拴马桩。锚。
它带着制度的使命
借用我的身体
控制我，和我的男人
控制野马的狂奔、行舟的摇荡
让它们乖乖呆在祖国的马厩和港湾里
这些金属
深深扎在我的肉里
精准的侦测
像党安插在国统区的“钉子”
每一声马嘶，每一次潮汐上涌
它就刺痛我，告诫我
要做一个无限忠诚的人
我每天带着它
奔走
像一部听话的机器
锁
房装修后，她坚持把锁换了
店主说：这款是市场上最安全的
她和他每天出门都很小心
锁上门，还不忘推两下
其实，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
确定门锁着，她心里才踏实
开门。锁门。她和他的钥匙
在同一个锁眼里拧来拧去
我去拜访她时，门是虚掩着的
她反复说：他爱上别人了，他带走了我的钥匙……
尘埃
是所有的落日都能露出这样的温情
我愿意为它献出我自己
这誓言般雕琢的时刻
请停一停，让我独自呆一会儿
它温和的抚慰只是要我接受：
一天又结束了。
时间如此精确，而我
是一个多么容易犯错的人
现在，我拥有多少？
又丢失了什么？
翻捡是徒劳的……
时间在我的体内已堆积成灰
走得越来越远了
——落日和江水。
只有盛满尘埃的旧瓷器留下来
借由月光赐予的勇气
一次又一次，我捧出来
并试图将它擦亮
这样也好。
我还活着。
虽然，在错误的痕迹擦掉之前
我会把悲伤的事情再想一遍
苦瓜的劝诫
要学会自己命名
让所有已知而未觉的名词远离你
在南方的时候你就叫我：南瓜
在北方的时候你就叫我：北瓜
因为我绿得好看，你叫我：绿瓜
拨弄着我嘟囔的嘴唇，你叫我：癞瓜
你还可以叫我：丝瓜
为什么不呢？
当你的刀孤单地对着我薄薄的身体……
请吃我。用几滴香油几粒盐逼走我的眼泪
请吃我。并坦然说出你美丽的谎言：
吃我，让这饱含的苦汁拯救无味的舌头
夜景
多少个夜晚就如这个夜晚
忙碌了一天的我们终于倒在同一张床上
窗外刚下过雨
疾驰的车轮与雨水的摩擦声
仿佛是从疲惫的身体里滑出来的
书房的灯光从对门投射进来
原来，这里有太多太重的阴影……
儿子在书房里的每一个响动
都在提醒我们：睡眠是可耻的。
多少个夜晚就这样一晃而过？
我们见面的时间都留在这张床上
你的左手握着我的右手
并置在床的中央
疲惫从身体里溢出来
流得满床都是
我们陷在泥沼里，像两个木头人
我早已放弃了
睡眠……或者，还有你不知道的念想
是的，现在我只剩下了等待：
等待儿子安睡
等待属于我们的夜景沿着湿漉漉的窗口升至苍穹
我仿佛置身幻境中——
左耳听虫鸣，右耳听你的鼾声
右手握紧你输出的温暖
而左手打开，空空之上流淌着冰凉
丢失
在这条路上，我捡过一些小东西：
空了的鸟巢、20元纸币、像火一样燃烧自己
又燃烧我的树叶……
我甚至养成了低头走路的习惯
从年初奔波到岁末
今天猛抬头，我才发现
两边的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落
路又宽广了许多
唉，原来，植物率先放弃了……
路面如此干净
我仅仅捡到了一片花瓣——
月季花的花瓣
这个秋天的最后一点香气
苹果
像雨水给她的饱胀
蜜蜂给她的甜
黑暗，给了她完整。
想拿走的，他们都已经拿走了
摸过她的手，还不知道
她的好在哪里
她还没有被咬
没有发出清脆的嘎嘣声
还没有一束光，让她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