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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兰没有吃那个饼子。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香兰只能凭着记忆走，大伯家还在下街，离香兰家距离不近。香兰并不怕黑，一路上她都很镇定，那些神呀鬼呀的念头并没有在她脑中出现，因为她还有别的事在想。她在想爸爸会在家里呆多久，以及到了大伯家后，自己该说些什么话，伯母肯定要问她些什么问题的，自己该怎么和她说；她还想到，伯母那张常常板着的、宽大的脸上，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的脸色给她看，还有，第二天全村的人就都会从她口中得知这件事。香兰仿佛看到她叉着腰站在街上，唾沫横飞、绘声绘色地向全村的人讲述：她男人的兄弟，带回家怎样一个一看就不是正经女人的女人（她连那个女人见都没见过），他又是如何为了和那个女人睡觉，竟把儿子闺女从家里撵出来……
路上有人家没栓的狗从门下面钻出来，朝着她狂吠，她就掰一块饼子扔过去，那狗也就不叫了。她知道，就算她不给它们扔饼子吃，那些狗顶多也就是多叫几声。村里的孩子们都晓得，那些没栓的狗，尽是些胆子小的——你朝它跺跺脚，它就吱吱地叫着，夹着尾巴跑回院子里去了——所以也全都不怕它们。
香兰扔出最后一小块儿饼子，她已经站在大伯家的街门外边了。她伸手推门，却推不动。她从街门上那个洞里伸进手去，想要开门——她以为是从里面把门划上了——她摸到的是一把已经锁上的大铁锁。大伯家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她没有敲门，也没有喊大伯出来给她开门。她并没有感到伤心或是难过，相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她不用面对他们了。
沿着来路，香兰又回到自己家门前。屋子里灯还没熄，还能听到她爸爸嘟嘟囔囔的说话声，那个女人偶尔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香兰走到堆放柴草杂物的草房里，在地上铺了一层干麦秸，屈膝躺在上面。她闭上眼睛，却睡不着。她心里乱得很。
她刚躺下没多久，便听到从屋子里传出来的那个女人的呻吟声。那声音时高时低，时而温柔婉转，时而尖利刺耳。这声音如潮水，香兰的心正随波逐流。她从心底里厌恶这个女人，甚至她爸爸，但却又被这个声音所吸引、蛊惑。她已经十六岁了，已经懂得了男女之事。因为她没有体验过，所以她好奇。
那声音如同一根绳子，捆住了她，它牵引着她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向窗户边走去。她在窗台下面停下，不敢探头去看。声音更加清晰了，她甚至分辨出，这其中还有他爸的喘息声，之前一直被那个女人的声音所覆盖着。
这个声音是有魔力的，而她已经着魔。她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双手扒在窗台上，头向前伸着，眼睛都快要贴在窗玻璃上了。她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她不死心，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
“嗒，”伴随着这一声响，黑暗中蹿起一簇橘黄色的火焰，借着这一点光，那一幅画面才得以在香兰眼前显现。尽管只维持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却已经足够在她的记忆中烙下烙印。
两具赤裸的身体。那个女人骑在他的腰部，她的一个乳房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抓着，另一个悬挂着，已经开始下垂了，它随着她的身子上下抖动。一个抖动的面口袋。她的眼睛闭着，嘴微微张着，那一条起伏婉转的声音之河，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香兰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灰色的烟雾。
等香兰想起要像那个女人那样，骑在上面的时候，韩同已经气喘吁吁地从她身上翻身下来。他躺在她身旁，胸膛起伏不定。她闭上眼睛，听他的喘息声。
之后他们又做了一回，这次她骑在上面，驾驭，奔驰。她口中发出的声音比那个女人叫得还大声。她的乳房饱满而坚挺。她一直都睁着眼睛，细心地留意着身下的人脸上的表情。她全身心地投入，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的快活。她本来以为这样做自己会高兴，会痛快的。
金宝跑进来时，他们已经收拾好准备出发了。金宝弯着腰，一边喘气一边告诉她，爸回来了。他还在述说着呢，他们的爸爸就摇摆着进来了。他显然是又喝多了。
他用手指指点着韩同，问香兰，“这个人是谁啊？”香兰不搭话。
“你不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是谁，”他似乎为此感到很得意。“他不就是那个混混儿吗？啊？我没猜错吧？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错了。告诉你吧，你怎么想的，我心里门儿清！”
他踉跄着走到水瓮跟前，舀了一瓢水喝了起来。香兰碰了碰韩同的胳膊，示意他往外走，她也跟着想要到院子外去。
“你给老子站住，”她听到一声大吼，还有水瓢被摔在地上的沉闷响声。韩同回转身，将她拉到他的身后。他一脸不屑地盯着那个喝醉的人，没有丝毫畏惧。她又想起那一次，他也是这般将她挡在身后，直面那个暴跳如雷的体育老师，并最终将其打趴在地上。
“你他妈是想要跟他走吗？老子养了你这么大，你就这样说走就走了？你他妈就不怕他把你给卖了？你不要脸了，老子还要呢……”他指着香兰所在的方向破口大骂道。“真是贱，和你那娘一样贱，贱到家了……”
“不要理他，我们走吧。”香兰好不容易从口中挤出这几个字来。
“走你妈逼，老子先打断你的腿……”他向他们冲过来，被韩同一把推倒在地。韩同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双拳头攥得嘎吧嘎吧响。
“我们走吧，快。”香兰拽着韩同的胳膊，催促道。
他们出了院子，她坐上那辆摩托车的后座，双手紧紧地抱住韩同的腰。这还是她第一次坐他的摩托车。韩同发动了车子。
她又回头朝院子里看了一眼。那个她叫了十几年爸爸的人，正用她所能想象到的一切恶毒词汇咒骂着她，他又站起来了，踉跄着向摩托车这边跑过来。他的左腿绊住了他的右腿。
身边两侧的景物在向后退着，越来越快。那咒骂声已经听不见了，只剩下风声。她回头看，看见的只有摩托车车轮下腾起的尘土，灰色的尘土。
（完）
2015/06/21/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