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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骑绝尘

发布: 2015-7-30 15:56 | 作者: 王棘



        1
        天上有云,太阳滑进云里,云就镶上了一道白亮白亮的边。还是热,闷热闷热的。肯定是要下雨了,李金宝在心中想到;他盼着下雨,下了雨,他就能进山里的水咕咚里耍水去了。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李金宝从那辆摩托车上跨下来,蹲在地上看有没有蚂蚁搬家。
        他蹲在摩托车的阴影里,屁股撅的老高,冲着地上的那一口唾沫笑。那是从他嘴里吐出去的,唾沫里有几只艰难泅渡的黑色蚂蚁;前面有了障碍物,剩下的蚂蚁们不得已只好改道而行,在那唾沫边上绕了一个半圆,继续前进。李金宝为蚂蚁们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而窃喜,他清了清嗓子,在口中酝酿了一口浓痰。
        他努着嘴正要吐出刚刚咳的痰,就感觉屁股被一股猛力一踹,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趔趄了两步,差点碰在摩托车车身上;由于这一惊,那口痰又被他咽了回去,但并没咽尽,他感觉还有些许粘在他的舌根下。
        “二傻子!”
        他听出来了,这是曹小操的声音。他转身就向那个声音的主人身上扑去,试着想要揪住他的衣领。但他毕竟不擅于打架摔跤,还没两个回合,他就被曹小操别住胳膊按在了地上。
        “呀呵,二傻子,两天没见你小子长本事了啊。”曹小操得意地说,又把他的胳膊往上别了一点,疼得他直咧着嘴叫。
        换在平时,就算曹小操再踢他两脚、三脚,他也是不敢跟曹小操动手的。可今天不一样,他刚刚骑在胯下的摩托车和这摩托车的主人,都给了他向曹小操那一扑的勇气。
        “你快放开老子,”他冲曹小操喊,曹小操不但没放了他,反而更加大了施加在他身上力道。他一边唉呀妈呀的叫着又加了一句,“不然一会让我姐夫出来收拾死你。这摩托就是我姐夫的,你知道我姐夫是谁吗……”
        曹小操看了一眼那辆摩托车,放开了他。
        “韩同来你家了?”曹小操换了一种透着阿谀的语气问金宝。金宝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跨上摩托,倒骑在摩托车后座上,指着车后架上俩另配的低音炮问曹小操说,“你在学校门口没见过这辆摩托吗?这是谁的车你不认得?”
        “认得,认得,”曹小操说,挤出一副笑脸,“金宝,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呢,咱们啥关系了,你不会连玩笑都开不起吧,你可别跟韩同说我欺负你啊。”
        “这我得考虑考虑。”
        “我把我的游戏机给你玩一个小时行了吧。”
        “两个小时,”金宝虽然被人叫做二傻子,却也懂得讨价还价;他掏出他爸给他买的手机看了一下,又说,“现在快十一点了,你去取游戏机来,我中午吃完饭一点钟还你。”
        “好吧,不过你得答应我,让韩同以后在学校也罩着点我。”
        “这好说。”金宝满口答应道。
        “韩同和你姐在里面干啥呢?”曹小操走出两步了,忽又回过身来问金宝。
        “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2
         也就是曹小操口中的韩同,在赵北乡中学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韩同在今年春天开学没多久就被学校开除了,原因是和体育老师互殴,这也让他在整个学校更加名声大震,甚至一些老师在校门口见了他也得绕道走。
        被学校开除后,韩同还经常出现在校门口,这时他头发染成了黄色,常常在放学时,手里擎着烟站在校门口小卖部的台阶上,对出来的女学生和女老师打口哨。就算校长出来时他也毫无俱色。后来有几天时间不见他,再出现时,他夸张地跨坐在那辆摩托车上,车后架上的低音炮喧嚣着流行的DJ舞曲;他的头发又染成了白色,他一如往常仍旧对着出来的漂亮女学生女老师们打口哨。他身后往往聚着三五个和他一样染着彩色头发的,也是被学校扫地出门的二流子,他们都学他打着口哨,这参差不齐的口哨声让放学后出来的学生们都低下了头,加快了脚步。
        那时还没人知道,他那是在等金宝的姐姐香兰。
        香兰之前不论是在学校老师的口中,还是在谷甸村村民的饭后闲聊中,都是人人都夸奖懂事的好孩子。人人都说她聪明懂事,也都知道她学习好。香兰的学习成绩在谷甸村的同龄孩子们当中是最好的,在学校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们甚至还说香兰在中考时考了全乡第二名呢,人们说香兰是谷甸村中最有可能考上大学的。香兰也一直深信自己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她的梦破灭在去年冬天,金宝也还记得那个冬天,他一直说去年冬天是所有冬天中最冷的冬天。当有人反驳他时,他就脱下鞋子,拽掉露脚后跟的袜子,让人看他的一只脚的脚趾头,他说以往他的脚从来没冻过,就算他穿着单鞋在山上的雪地里跑了一天也没冻过。可是去年冬天,他即便穿着奶奶给他做的棉鞋,他的脚还是冻了。“五个脚趾全都肿了,肿得连鞋都穿不进了。”他用手在脚上比划着,说。
        他们的奶奶就是在这个记忆中最冷的冬天里走的。香兰一直都觉得奶奶才是她最亲的人,她们的娘在金宝两岁时抛下了他们姐弟俩,那会儿她也才四岁,是奶奶把他们带大的。也是奶奶坚持让她小学毕业后又继续上了初中,本来以她爸的意思是断然不会让她念下去了。是奶奶说,“既然香兰学习好,喜欢学习那就不应该不让她念……”她爸最终还是受不了她奶奶的唠叨劝说,这才同意继续让她读下去。她也没让奶奶失望,家里墙上贴满的奖状就是最好的证明。
        奶奶在世时从来没有打骂过她,她常说的一句话是,“这么好的好孩子,要是生在好人家里可不是父母掌心里的心头肉么……”她还常常对他们姐弟俩说,让他们不要恨他们的妈妈,她说,“她也是个可怜的人儿,摊上你爸这样的男人,是谁也要离开他的;丢下你们俩,她自己肯定也是无比的伤心的,哪有娘不疼孩子的,你们可千万不能怨恨她呐……”香兰不会忘记奶奶说这些话时,那双饱含泪水的双眼发出的光。
        奶奶的眼睛不好,经常流眼泪,平日里眼里也都是水水的,像是刚哭过一般;在香兰还没学会缝补的时候,她先学会了纫针,那时每次奶奶要做针线,在尝试了小半天后,还是没能把那根线的线头纫进针冠中去时,奶奶就要向香兰求助了;到后来奶奶做针线前都是直接把针和线交给香兰,再后来,香兰学会了缝补,她就不让奶奶碰针线包了,那个针线包成了香兰的针线包。
        对于香兰而言,所有关于奶奶的回忆都是美好的。奶奶走后,她就变了。
        香兰的堕落谷甸村的村民全都看在眼里,并反复咀嚼于饭桌之上。香兰在谷甸村村民心目中的印象一落千丈,从正面榜样到反面教材的转变,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最初,先是那些家里有孩子和香兰在同一个班级里的家长们从各自儿女的口中得知:他们为自己孩子所确立的那个榜样已经轰然倒塌了;孩子们都说:香兰的学习成绩一直在下降,她已经不在是班里的尖子生了,顶多也就是个中等水平,而且还有下滑的趋势,现在的她和他们都是半斤八两。所以说,当父母们再拿香兰与他们作比较,并对他们进行批评教育的时候,他们不再沉默。
        这让那些父母们有些措手不及。当他们再三确认了这不是孩子们编的瞎话后,都感到一丝淡淡的失落萦绕心头,他们为香兰感到惋惜。
        这时有些人想起,就在去年冬天安葬了香兰奶奶后,香兰的父亲李二旦不止一次曾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示,他才不会供香兰一直读下去呢。人们估计李二旦肯定已经跟香兰摊了牌了,这才导致香兰的学习成绩一直在下降。
        后来,人们忽然发现香兰原来长得还挺漂亮的——比村里其他女孩都漂亮。人们这才注意到,香兰开始学着打扮自己了。无疑在这方面香兰也是个天才,她几乎是无师自通的。
        她开始引领谷甸村的潮流,渐渐的,村里的女孩都开始学她,要么把马尾扎得高高的,要么把所有头发都捋到右耳一侧,在耳朵上戴小小的星星耳钉。甚至还有女孩专门学她在不同场合说话的语气、笑时的模样、假装生气时眉毛要怎样拧在一起……
        这些都没有引起那些家长们的恐慌。一直到那件事发生并迅速传到他们的耳中后,她们才警觉起来,开始强行阻止自家的女儿学香兰;她们说起香兰时变得闪闪躲躲、隐晦起来,有时言语会被打手势、使眼色代替。他们越来越多的提到香兰那早已离开谷甸村的娘,她们说香兰越长越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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