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水火之间(22首)
发布: 2014-12-09 20:27 | 作者: 王小妮
第8首:我的心碎步碎步走得飞快
是真正的飞快
千里万里立着的物品全给吓住了。
今天吓住了明天
明天跳着脚向远方传递。
我的心跳得太快了
它在前面紧拉
而我只能随后慢慢地唱。
我用三天时间改一首诗
试了十几种出路。
剑兰在这三天里败了
而桂花刚开
清脆的白菜才立在墙角
我喜欢这种有弹性的日子。
本来就是一场游戏
我派遣心去做个急先锋。
闪电在前雷在后
我要留一点儿空间
在漆黑里从容地使用长剑
试试我的各种弧光。
我的心永远走在我危急的正前方。
使我率车驱马从容驾到
像个真正的王
决不会着急
决不战战兢兢。
第9首:小魏在割麦的时候来了
小魏坐着夕发朝至的列车来了。
六月的郑州
哪有人像他穿得那么随便
哪有人笑得像他那么傻。
读再艰深的书
还是像个守着火炉卖烧饼的。
饼香啊饼香。
农民全躬到河床里沙沙舞刀。
麦子的短发被点燃
火龙贴着地面痛苦地翻腾。
狼烟早都逃出了烽火台。
只有大地
因为天已经没了。
飞机们一动不动
紧急的事情全部慢下来。
割麦啊不是割腕割脉
流血不会被看见。
我们在发颤的河泥上走
河岸努力挺着它
忽然哭忽然笑的佛肚
这条河行善的时候是条好河。
麦粒落在草里
我们买了饼子只谈古而不论今。
南边啊南边
并不见半个美人
北边只有黄的水在流。
第10首:西瓜的悲哀
付了钱以后
这只西瓜像蒙了眼的囚徒跟上我。
上汽车啊
一生没换过外衣的家伙
不长骨头却有太多血的家伙
被无数的手拍到砰砰成熟的家伙。
我在中途改变了方向
总有事情不想让我们回家。
生命被迫延长的西瓜
在车厢里难过地左右碰壁。
想死想活一样困难
夜灯照亮了收档的刀铺。
西瓜跟上我
只能越走越远
我要用所有的手稳住
它充血的大头。
我无缘无故带着一只瓜赶路
事情无缘无故带着我走。
第11首:他们把目的给忘了
照一照坛子
剩下的酒已经不多。
老远跑到我家来的朋友
把目的给喝忘了。
失散的东西沿京广线流浪。
我看见
北方半生半熟的空气
又低又缠绕。
这么容易就走散了的目的
只能是孤儿
只能离我们越来越远。
朋友两手空空
在雨巷里穿来穿去
喝了就去睡
睡了跟死去没什么两样。
我看见雪白的床单雪白的纸
20年前丢掉的东西又自己找回来。
朋友飞着回去了
三千里路就这样白白扔掉。
八千里路也不过
头上几片黑云
隐约间跑过一溜月亮。
第12首:我被劫上一辆绿色跑车
我比飞还快一点。
我是速度
路人像穿夏装的花草
被我连根拔掉。
我的脑子新开了天窗
跑的橡皮筋就要崩断了。
竟然不再用一个一个写字
已经向人间散布了遍地的鲜花。
我要试试时速和光速
试试活着的最后那点弹性。
很快我接近了天堂。
它还没有开门
那是为我一个人保留的物业。
水管和火种都先到了
正彬彬有礼地迎候主人。
胆小的人都怕直通车
以为可以避开
以为可以跳下去求生
以为慢慢活着能享受到更多。
我飞得快看得远
我说像逃过去是不可能的。
第13首:我不写诗的那些日子
多么平常的日子
诗散漫地出门
树上云端都去走走。
诗也有它自己的事情
将军也要度假。
守在最近处的锦衣侍者
只要我招呼
只要我抬一抬手。
过去的一年我没有买日历
我不写诗的半年里
日子照样时紧时慢地走。
沉的东西并不永远沉
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去珍贵
对于别人它什么都不是
对于我它才是诗。
昨天还是诗
今天可能就不是了。
第14首:我要种一片自由的葵花
春天就这样像一队逃兵溜过去了
路人都还穿着去年的囚衣。
太阳千辛万苦
照不绿水泥的城。
一条水养着脸色发黄的平原
养着他种了田又作战
作了战再种田。
前后千里
不见松不见柳不见荷不见竹。
我不相信
那个荷兰人
敢把金黄的油彩全部用尽。
我们在起风的傍晚出门
给灰沉的河岸
添一点活着的颜色。
种子在布袋里着急。
我走到哪儿
哪儿就松软如初。
哪儿都肥沃啊
多少君王睡在脚下
压烂了一层层锦绣龙袍。
在古洛阳和古开封之间
我们翻开疆土
种一片黄瓣的葵花
把自由带给今天的世人看看。
第15首:自称为诗远道而来的这个人
我的门前冒出一条鱼
闪闪发出直立起来的水光。
他说他冒雨从激烈的东方来
和方向无关。
和日出无关。
我探身向外没看到激烈。
闪电迎头在上
飞一样
谁像傻子刻舟求剑
背后深深地硌着刀刃。
我不认识的这个敲门人
你真怀有利器
你就坦然如王地进门说话。
他说他是为了诗
整夜整夜像荆珂赶路
小心翼翼带着越走越沉的金子。
可是走动不代表什么。
可是我不再相信空洞的名义。
请你拿件黑胶雨衣
和你的金质才华
回你幻想的风暴眼里去吧。
第16首:一个人轻易改变了一座城
荒诞啊
突然在一个九月的早晨
北京成了巨大的不可知。
八百年的古城
为我一个人暗自加筑护墙。
我送出门的是个纯洁少年
千层万层收藏好能到达京城的票。
光芒们随后披云戴月跟了过去
我变成了我
答案变回了谜题
容易统统变化出了难。
据说宽敞的街道
再三折叠成为弯曲不明的胡同
一把打不开的折扇。
北京城因为他
而滴水不泄
成了一件高不可取的神器。
所有的故事都蒙上密密的天鹅绒
这是我们母子之间
博大精深的魔术。
我总是可怜的猜谜人。
吃半碟土豆已经饱了。
送走一个儿子
人已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