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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尖别传

发布: 2014-3-14 06:31 | 作者: 江凤鸣



        一
        很多年前,那时还没有火车、飞机和轮船,长江上也没有桥梁相连。江南的 百姓出行要么乘船,要么就靠两只脚在大地上丈量。江南是个水乡泽国,小桥流水连着河塘驳岸,就是官府出门,也是水上行舟,岸上坐轿。很少看到高骡大马,就 是毛驴也没有。偶尔能看见一辆、两辆的老牛车,那也是个稀罕。江南没有黄牛,土生土长的水牛,惯于耕田却不善拉车。所以俗话说:北方利车马,南人善舟楫。 不过,到了冬天,水上行船不便,百姓出门就全要靠脚上的功夫了。
        这年的冬天,江南好大的雪,把苏州、常州两府的地面冻了个严严实实。江边的渔 翁说,活了八十岁,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西北风呼啸着卷起雪花,在田野、河塘、村庄间横扫,碗口粗的樟树、水杉树枝被刮断,塘畔河边上的小船被掀翻。雪在 穷人的茅草屋顶上飞舞,风在大户人家的天井里旋转,风雪交错着狂荡撒野,怪声地咆哮怒号,把官府银库的大门吹得咣当、咣当的震响。苏州古城,在漫天弥漫的 雪雾风烟里,变成了一片银灰的世界。
        外边风雪连天、天寒地冻。苏州知府的后院,却是温暖如春。知府大人早早退了厅堂,和夫人蜷缩在丝绸被窝 里,挨着熊熊炭火,紧一口、慢一口地吸着大烟。床的对面,一位细眉细眼的姑娘,坐在四脚圆凳上,正嗲声嗲气的弹唱着评弹。这回评书叫做《窦娥冤》。那女子 启开樱桃小口唱到:“大人你明如镜,清似水,照妾身肝胆虚实……”一曲未了,嘭咚一声,大门被撞开,连风加雪的闯进两个捕快,人未进,声已到:“报告大 人,不好了,银库被盗啦。”只这一声喊,把知府大人惊得差点掉下床来。
        库银乃是国款,库银丢失,不仅掌管银库的官员要受重责,就是知府大人也难逃其咎。轻者处分,重者杀头。知府大人不敢怠慢,一面派人查案、一面令捕快寻踪去追。
        捕快们经过勘察,发现盗贼是从紧邻官府的一大户人家的阴沟洞爬入银库的。他们从府库的后墙下发现了一串雪地上的脚印。他们判断盗贼可能是一个人,于是寻 踪连夜直追。漆黑的雪夜,寒风凛冽,广袤的原野上没有一个行人。捕快们点了灯笼火把,一边辨识脚印,一边顶风冒雪,向前追寻,跑了整整一夜,天明时分,已 经到了常州府无锡县南门。此时,天已大亮,城门大开,从苏州一路追寻的脚印,已经混杂在城里数不清的脚印里。捕快们懊恼地叹一声:“这厮轻功了得,跑得好 快。”他们回过头去,再次辨认脚印。却发现,这一夜追来的脚印,却是从无锡向苏州走去的脚印,并无从苏州逃来无锡的脚印。
        捕快们无功而返,知 道遇到了高人,悻悻地回府城交差。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一个人携了这许多的银两,如何还能跑得飞快。知府大人不肯善甘罢休,一面大骂捕快们笨蛋,一 面布置了暗探四处巡查,折腾了两个月,也没弄出来个明细。原本想下个牒文请常州府协同办案,可又怕此事被皇上知道了问罪,没有办法,只好抓了两个地方上的 小混混屈打成招。自己和属下的一班官员,偷偷地自挖腰包来赔付皇上的银库国款。事后,知府大人又把那晚唱评弹的女子捉来一顿暴揍,“妈的,窦娥冤,窦娥 冤,老子硬是比窦娥还要冤。你看这雪下的,我的老天爷啊!”
        知府大人气得吐血。他对天发誓:“此贼不除,我誓不为人!”
        二
        风雪夜,盗窃苏州知府库银的蟊贼叫做陈阿尖,他是常州府无锡县北河塘陈斗板巷人。生的面皮白净,眉清目秀。身高五尺,身手矫捷。不仅功夫好,脑袋也灵活。只是从小好吃懒做,专以盗窃为生。
        那一夜,陈阿尖窜进银库,盗得银两,却并未随身携带。他把这些银子藏到了城隍庙门前的旗杆刁斗里。夜间漫天飘雪,陈阿尖怕事情败露,捕快寻踪追击,于 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倒穿了蒲鞋,一路从苏州逃回无锡。到南门时,天刚微明。他就到跨塘桥去吃豆浆,吃完豆浆,他顺手偷了豆浆铺的广勺,并有意让老板 看见。于是被铺里的伙计扭送到了县衙。天亮了,苏州追来的捕快也到了。他们晚到一步,只能望着眼前杂乱的脚印空叹气。事后,陈阿尖被衙门里打了两板子屁 股,推了出来。
        他等到风声过去后,在一个夜里,悄悄把银两从苏州装船运了回来。把那些五十一锭的皇家官银,熔化成碎银子,慢慢享用。这个蟊贼真的是胆大心细,心思缜密。
        陈阿尖的爹是个专做水车斗板的木匠。江南种稻养鱼,水车是必不可少的设施。因此,陈阿尖幼时,家境还算过得去。爹娘两个只生养了这么个独苗儿。阿尖又人 小胆大,天资聪明,眼睛尖,嘴儿甜,格外的讨两口儿欢喜。可惜,好景不长,阿尖四五岁上,爹得了重病,时间不长就死了。爹死了,阿尖由娘独自抚养,寡妇养 儿子,格外的娇宠。到了读书的年龄,也不要他识字,任由他每日里在村巷里疯跑游玩。
        这一天,阿尖正在巷子里游荡,忽听得有卖咸鱼的货郎在喊街:“海鱼、河鱼、大鱼小鱼,任你挑。虾蟹鳗鳖由你选。客官来,满意归,无须寒江去钓雪。”
        卖咸鱼的货郎在巷口歇了挑担,村上不少人围上去,与货郎讨价还价。阿尖人小鬼大,看见那咸鮝鱼,馋得直流口水,自从爹爹死去,他已经有好几年没尝到这鱼 鲜了。他的两只小眼,一直盯着那条咸鮝鱼打转。终于,他乘着人多杂乱,迅速地摸了一条咸鮝鱼,贴在墙上,用自己的后背紧紧靠住。毕竟是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 第一次做坏事,手里虽然拿了几根稻草假装玩耍,可心里却像是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地嘭嘭乱跳。
        货郎与村人们做成了几笔生意,挑着担子走远了。阿尖看看人们都走散了,一溜烟拎着偷来的鱼炮回了家。
        阿尖到家时,阿尖娘正在准备烧火煮饭。看见儿子手里拎了好大一条咸鮝鱼,就瞪了眼问:“阿尖,手里的鱼哪来的?”
        阿尖怕娘责骂,提心吊胆地不敢正面回答:“娘,我好馋,我想吃咸鮝鱼。自从爹爹……”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娘问你呢,这鱼是谁送给你的?”阿尖娘又追问了一句。
        “娘,咱家这么穷,没谁送给我,是我偷的。”毕竟是个小孩子,不会谁瞎话,被娘一追问,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咸鮝鱼的由来。
        阿尖说完,两腿发颤,等着娘过来打他屁股。却不料娘不但没有责怪他,还夸赞他说:“阿尖啊,你好聪明啊,以后可要当心点。”
        阿尖提到嗓子眼的心,又回到了原处。他从惊恐中醒过盹来:哦,原来偷东西不是大错,只要当心点就不碍事。
        此时,阿尖又听到娘叹息说:“阿尖啊,我给你弄个油煎鲞鱼吧,我也好久没有尝鲜了,只是家里一滴油也没了,这可怎么好啊。”
        阿尖说:“娘,你别愁,阿尖这就给你弄油去。”
        阿尖娘拿了个油瓶,给了他三个铜板。阿尖说:“娘,这钱你留着慢慢用。”说着他从娘纺车的棉条中抽出一根,在手里团成两个棉球。飞也似的跑到了街上。阿尖娘望着儿子的背影咕哝了一句:“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阿尖走到街巷上,把手里的连个棉球上下舞弄着,他把它们上下抛丢着玩耍,走到一家酱园槽坊,看见人家门口有口大油缸,装做不留神,将棉球一起丢进了油缸里。
        “没长眼啊,小赤佬。什么东西丢进了油缸里?”店里的伙计大声斥骂。
        “阿哥啊,对不起,别生气,是我错了,我替你捞起。”阿尖一边假装赔礼道歉,一边迅速捞了棉球跑回家里。
        “娘,油来了。”阿尖把手里的棉球往锅里一挤。
        “哎呦呦,我的好儿子。这么多油啊。今晚煎鱼的油绰绰有余。你真是聪明啊。”阿尖娘,一边夸着儿子一边开始煎鱼。一会儿鱼煎熟了,她爆了姜丝,加了甜面酱,烹上料酒、糖、醋,用了小火焖到酥烂。鱼的香味,一会儿就飘满了整个房间。这顿晚餐,娘俩吃得好香啊。
        吃完了晚饭。阿尖娘把儿子搂在怀里。像往常一样,解开胸襟,掏出硕大的乳房,让儿子在乳头上吸允。虽然早就没了奶汤,但这却是母子俩每日习惯做的事。阿尖娘,一边看着儿子吸允,一边轻抚着儿子的头,深情地自言自语:“儿子长大了,有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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