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瞽者

发布: 2013-8-02 00:54 | 作者: 易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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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肯再走路。我对赵汉文说:“我的草鞋烂了,脚肿了。昨晚的酒又不干净,我的脑袋到现在还晕沉沉的,实在是不能走了。”
        我注意看赵汉文的反应。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赵、钱二人都笑了,而且流露出一脸的不屑神情。赵汉文对钱少武说:你怎么跟杨二傻一样傻,不会找扇门板来抬师座?
        他们抬着我,把我抬到屋外。庄子上依旧是空无一人,就连牲畜都见不到,鬼知道昨晚的那只鸡是怎么搞到的。到了庄口,我又看到了那个倒毙在土墙边的伤兵。那一枪打得他满脸血污,钱少武是有意这样。一群绿头苍蝇正簇在创口周围,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生出蛆来。我感到一阵冲动,真想扑上去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但我又想,就这样死在这两个奸邪小人手里实在是冤,死也不会瞑目。我深了吸一口气,咬牙隐忍。我要尽力周旋,不让他们阴谋得逞,然后再寻找脱险的机会。
        出了庄子,我发现他们是沿着昨天的路往回走。我觉得他们也是走一步算一步,相机而行。他们也许打算摸到昨天枪响的地方,在那儿跟日本人不期而遇。         今天要比昨天热得多,他们走的虽是大路,但路面也坑洼不平,抬着我的确吃力。没走多远,赵汉文就累得脸色煞白,虚汗直淌。钱少武也气喘吁吁,黑脸上像是抹了一层油。他们只会算计害人,没其它能耐。勉强走了一里地,钱少武先不干了,他说:师座再不自己走,我们都得累死。赵汉文也撑不住了,直说要休息。他们放下我歇脚。赵汉文蹲在地上,边擦汗边往四周看。
        “有点不对头,”他说,“怎么走了半天没遇见一个兄弟?”他转过脸来直盯着我,问道:“昨晚庄里的兄弟都到哪里去了?”他的眼镜片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显得特别的面目可憎。我说:昨天我们去的根本就不是张庄,庄里也没有弟兄。“是吗?”赵汉文站起来,举起望远镜。我说:用不着望,张庄有座庙,庙门口的旗杆几里以外都能看到。赵汉文像是突然来了气,凶巴巴地问钱少武:“钱团副,你是怎么搞的,怎么把我们领到这儿来了?如果走错了路,贻误了军机,是要受上峰处置的。”这回,钱少武没有跟着他一起唱双簧,而是伸长了脖子,顺着路往前张望。我看得出,他们是在等。
        没过多久,前面果然来了个推独轮小车的汉子。他戴了顶破草帽,穿了件宽大过膝的破夹袄,脚上趿着一双黑布鞋,那鞋却是新的。他一看到我们就笑嘻嘻地迎上来,点头哈腰地“老总老总”叫个不停。他的帽檐压得很低,好像故意要遮住什么似的。我一眼就看出,他根本就不是个种田人。
        钱少武来劲了,“噌”地站起来,耀武扬威地抽出匣枪。他的动作夸张,像是在有意做给我看。“你是鬼子的奸细吧!”钱少武喷着唾沫星子大吼道。那汉子扔下车,忙不迭地否认,还“扑通”一声跪下苦苦求饶。我看到这般拙劣的表演,真是又羞又恼、啼笑皆非。“不是奸细就不要怕嘛,”赵汉文在我身后冷冷地说,“不要怕嘛,我们打仗也是为了百姓能安居乐业。”那汉子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凑到赵汉文跟前说:“老总,我叫黄发财,张庄人,我们家世世代代种庄稼,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老总,您明察秋毫,大人有大量,您就饶了我吧。”他一边说,一边转向我求饶,还不停扯我的衣角。钱少武又凶了起来:“你乱扯什么?这是我们师长!再闹,我一枪崩了你,崩你个满脸开花!”他说罢,恶意地斜了我一眼。我没示弱,也直瞪着他。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去,冲着赵汉文咧嘴一笑。
        我说:“黄发财,你不要怕,我知道你是庄稼人。”我注意看他的神色,他傻笑着,露出一嘴的黄牙。他紫色的嘴唇周围长满了半寸来长的胡茬,上面沾满了灰土,糊满了口水。他不住地鞠躬作揖,絮叨哀告:是庄稼人,是庄稼人。这时,我发现赵汉文和钱少武都在掩嘴窃笑,我没理他们,又说:“看得出你老实巴交,所以还是规规矩矩的好。你遇到国军不会有事,但如果让日本人逮住了,你就是把头磕破了,也是个死路。”黄发财突然眼睛一亮,面露惊喜地说:“老总,您是国军吧,您受伤了,我用车拉你。我去张庄,跟你们同路!”赵汉文和钱少武再也憋不住了,一齐迸发出一连串又脆又响的狂笑。
        我坐上了黄发财的独轮车,他推着我在田埂上走,他说,走田埂是近路。我很像是被缴械的俘虏,听由他们摆布了。此行的目的地肯定不是张庄,他们也没有往昨天枪响的方向走,他们究竟在耍什么诡计?
        麦子已经开始长穗了,田野里一片葱翠。地平线上飘着灰白色的雾气,空阔的四野看不见一个人,只有一两只飞鸟从空中掠过。阳光更加刺眼,晒得人浑身燥热,我都能闻得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汗臭。田埂狭窄崎岖,黄发财笨拙地推着车,直颠得我浑身酸痛,我硬着头皮坚持。又走了一段路,我发现他们是在田里转弯。他们分明想拖延时间,难道我就这样乖乖地听之任之?
        我说:都中午了,得找个地方休息吃饭。赵汉文立即附和:“师座说得对,找个地方吃饭。”黄发财像是没听见,只管推着小车直往前走。钱少武大步跑到他跟前,一扬手里的匣枪喊道:“耳聋了吗?吃饭休息!”他的话音刚落,我就感到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猛地往下一栽,连同那辆破车一齐滚到了田里。黄发财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一个劲地站在那儿作揖赔不是。
        这村里只有十来户人家,家家是草房,房前屋后都长满了乱七八糟的矮树和杂草。村头的一条河沟里照例漂浮着杂物,水是黑的,太阳一晒,直起泡泡。
        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间大一点的屋子,屋里除了几张破凳,一无所有。我和赵汉文、钱少武都各自坐下了,黄发财一个人蹲在门槛上。钱少武又对着他吼道:“傻吗?还不去弄点吃的!”黄发财又是作揖,又是下跪,闹了半天我才明白,他是要钱。我掏出兜里的金笔,拔下笔头递给他,他放在嘴里咬了咬,立即露出了笑容,乐滋滋地出去了。村里没有人,房子都是空的,他到哪里去弄吃的呢?可是没过多久,他就端来了七八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和一盆稠乎乎的肉酱。
        吃完饭,我又睡了一大觉,等醒来的时候,已接近黄昏了。此时,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虽然浑身软绵绵的不得劲,但还是硬撑着坐起来,想出去走走。我还记得,在刚进村的时候,我在村头的水沟旁看到过一堆高高的草垛,垛旁还倚着一条竹梯。我的地图让赵汉文藏起来了,只有望远镜还在。然而当我咬牙费力地爬上垛顶的时候,我又睡着了。
        这次叫醒我的还是马营长,他说:师座在车上睡觉会着凉的。车是美式吉普,整个集团军只有五辆。总司令把车送给我的时候说:“宝剑配上好剑鞘,这下全了。”马营长的车开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赶上了独立旅的队伍。传令兵正骑着马高声传达师部的命令:师长有令,加快行军速度。独立旅是一个加强旅,一眼望去,大路小路上都是他们的人。全师属他们的军容最整,武器是新的,军装是新的。王旅长训练有素,他的士兵即使在跑步前进的时候,队列也是齐刷刷的。接着我们的车就赶上机枪连了,他们的四十多挺轻重机枪在阳光下闪着蓝幽幽的光。这个机枪连是新组建的,实际作战能力远超过一个连。出发前,总司令还给这个连补充了五挺马克沁,十挺捷克式,全是刚从国外运来的。马营长一边开车,一边说:师座,我们兵强马壮,士气又旺,这回笃定能打胜仗。我笑了笑说:仗是打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
        车在小兴庄的庄口停了下来。这儿的工事已经修好了,有两重挺机枪在担任警戒,另外还有约一个排的警卫列队护卫着我们进庄。他们戴着英式钢盔,扛着清一色的中正式步枪行护枪礼。王旅长带着他手下的团长、参谋长在迎候我,他们和我一样,打着绑腿,穿着草鞋。行礼寒暄完毕,王旅长请我登上临时搭建的瞭望塔,我举起望远镜向县城方向看,王旅长随即在一旁打开地图。我说:“一团应担任正面攻击,但要只攻不进,将城里的鬼子引出来。等他们倾巢而出时,你亲自带领基干团攻其左翼,第三旅配合你们攻其右翼。要打得狠,打得猛,务求全歼!”王旅长立正道:“请师座放心,我全旅官兵定同仇敌忾与敌死拼,一报国家,二报知遇。”我说:“战前轻敌,兵家大忌;战场风云,变幻莫测。作战既要胆大,又需心细。只有充分考虑到战场上可能出现的种种变数,才能确保万无一失。”王旅长又立正道:“是!我马上与团长、参谋把作战计划再研究一遍,以杜绝疏漏。”我放下望远镜,看着王旅长说:“我们师的任务,只是整个集团军作战计划之一部。如贻误战机,你我都会成为罪人。”王旅长挺直了腰杆,大声保证:“我旅全体官兵定牢记长官训诫,必奋勉图功,痛歼顽敌。若贻误战机则甘受军法处置。”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马的嘶鸣。我举起望远镜一看,才知道是炮兵营开进庄里来了。王旅长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他们新缴获了两门日军的野炮,火力很猛,是难得的宝贝。我说,下去看看。这时,王旅长发现瞭望塔的梯子不见了。我很着急,不住地找马营长,让他把梯子搭上来。我喊:马营长,马营长!
        
        3
        站在草垛下是赵汉文,他阴阳怪气地说:“师座真有本事,这么高的草垛不用梯子是怎么上去的。”钱少武在一旁帮腔道:师座是孙大圣,腾云驾雾飞的吧。
        梯子显然是被他们撤了。现在,我被困在草垛上,处境十分狼狈。赵汉文继续奚落我:“如果师座不介意,我就站在下面向您报告啦。”
        他说:“马营长正忙着布置警卫营的弟兄警戒,您如果有什么吩咐不妨先对我说。”他回头对钱少武笑了笑,又说:“师座信不过我?要不您自己用望远镜看看,马营长是不是正在村口忙着呢。”说罢,他面露讥讽,而钱少武则不加掩饰地嘿嘿奸笑。赵汉文突然把脸一沉,对钱少武说:“钱团副,别笑了,你不是有重要情况要向师座报告吗?”
        “哦,我差点忘记了。”钱少武的脸上还带着笑意,真令我怒火中烧。不过,他很快就换了一副面孔,正颜厉色地说:“报告师座,警卫营的弟兄不守军纪,他们把村里的一个良家妇女给奸了。人家去找马营长评理,但马营长装糊涂,所以只好劳烦师座了。”
        这儿既没有警卫营,也没有一个村民,哪来的强奸案,简直是一派胡言。我正打算教训一下钱少武,却看见他转身往后挥了挥胳膊。
        此时已是黄昏,田野里开始弥漫起灰蒙蒙的暮色,远处的景物逐渐模糊起来。虽然我弄不清钱少武身后的那两个人是怎么冒出来的,但还能一眼认出走在前面的是黄发财。他依旧又是磕头又是作揖,求我为他作主。他说,他妹妹一向老实守妇道,现在被祸害了,实在是没脸见人,还不如死了的好。他边说,边把头磕得砰砰直响。
        黄发财的身后的确站着个女人,她穿了件又脏又破的红棉袄,低垂着头,脑的大发髻很是显目。这回不知道他们又要耍什么花招了。我问黄发财:你告警卫营的弟兄犯了军纪,有证据吗?我打量了那女的一眼,又说:我不能凭你的一面之辞,就去处罚弟兄们吧。
        黄发财一下子兴奋起来,连声说有证据,并像变戏法似的摸出一顶钢盔和一枚胸章。我蹲在草垛上看不清胸章,但钢盔的确是警卫营配戴的那种。我眼睛一亮,但还是强作矜持地对黄发财说:我在上面看不清胸章上的番号,怎么就能肯定是警卫营的呢,你快去找架梯子让我下来,我好看个究竟……我的话还没说完,钱少武抢了上来,大声嚷道:“用不着!”说罢,他抬脚对着草垛猛地踹了过去。
        草垛塌了,我随着乱草一起滚了下来。我大概是喊了一声,这喊声又引得赵汉文、钱少武一阵狂笑。还没等我爬起来,黄发财先慌里慌张地跑到跟前,帮我拾起军帽和望远镜,笑嘻嘻地双手递上。他竟然也笑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先看望远镜。不出所料,左边的镜片摔破了。要想继续使用,就只能当单孔的了。我又气又恨,怒不可遏地直盯着钱少武。这时,赵汉文上来推搡了黄发财一把,虚张声势地呵斥道:“还不快滚。师座要是摔伤了,你就当心狗命吧。”
        黄发财的钢盔和胸章都是警卫营的。胸章上的军衔是中士。他叫程正,我见过他。投军的时候他是个高中生,写得一手秀气的毛笔字。我一直想把他调到师部来,但马营长不肯,说是留着他帮营里的弟兄写家信。胸章上粘着血污和像烂肉一样的东西。他大概已经死了,也许是在战场上,也许是被赵汉文这类奸人暗算了。我悲愤交加,几乎要情绪失控了。
        “那人呢?”我问。黄发财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并有意用手把鼻涕和眼泪抹得一脸。他说,他妹妹性情刚烈,现在只想死,长官再不给他们做主,他妹妹就活不了。黄发财的妹妹像木桩似的傻站在他的身后,详装羞惭,低头不语。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来的蹩脚货,连这么拙劣的戏都演不地道。钱少武不耐烦了,上来把黄发财推到一边,说:“报告师座,程正早跑了,是让马营长放跑的。马营长纵容包庇,也该受到军法处置。”
        我们又上路了,说是去找程正和马营长。赵汉文和钱少武走在前头,黄发财带着那个妹妹跟在我后面。我能闻得出,那个女人身上散发出的臭气跟杨二傻的一样。出村走了不到一里路,赵汉文和钱少武就来了精神,因为他们看到路面上有坦克履带压过的痕迹。坦克只有日本人才有。这些混蛋。到了路的拐弯处,我身后的女人突然惊叫起来,赵汉文也随之惊悚地停住了脚步——路中央躺着一具,不,是半具尸体,他的头和腰部以下都没了。坦克从他的上半身碾过,把他碾压成了一张皮,灰布军装的碎片和皮粘一起,紧地贴在地面上。内脏都被挤压得流了出来,绿森森,血淋淋,涂得一地。他的一条胳膊跟躯干分离了,可能是被履带割断的,孤零零地丢在一边,笔直地指向前方。
        我站住了。赵汉文也站住了。他掏出手帕擦拭着脸上淋漓的大汗,嘴里不住地嘟哝道:快了,快到了。钱少武很镇定,表情甚至轻松愉悦。这不奇怪,他就喜欢血腥和恐怖。我们在这半具尸体前只停驻了一会儿,钱少武就催促说:既然他的手指着前方,那我们就往前走吧。我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管蹲下来,在军装的碎片里寻找。我找到一块臂章,上面印着“N64D”,这是我们师的番号。我的汗也出来了,混着脸上灰尘不住地往下滴。敌我双方的部队无疑都来过,说不定还有过战斗,但除了尸体外,我找不到他们的任何痕迹。我想,这尸体可能是有意留在路上的,也许是为了暗示什么。我心急如焚,却又苦于无计可施。
        “那儿有一座庙。”赵汉文的嗓门显出了少有的清亮。前方的确是有一座庙,庙门口竖着高高的旗杆。不过,这不是张庄,我能肯定。但我还是习惯性地举起望远镜,往庙那边看。黄发财突然凑过来,嘴里喷着臭气说:长官,别看了,望远镜都坏了。他的额上有一大块肿包,是刚才磕头时磕碰的,这肿包使他的脸显得丑陋无比。他笑了起来,样子十分猥亵。“长官,还是快到庙去吧,”他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说,“我妹妹正在那儿等着您呢。”
        我是被他们生拉硬拽进庙里的。庙堂很小,里面仅有一张供桌和一尊神像。那女的正在往供桌上铺稻草,见我进来,就连忙往桌上一坐,忙不迭地解开棉衣,褪下裤子。然后仰面朝天,叉开双腿。她的下体黑乎乎,湿漉漉的,如同污秽的阴沟。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轰然扑来,我又双眼一黑,昏了过去。
        王旅长说我是给炮弹震昏过去的。他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死到临头了,还想挣扎。他一边用身体掩护我,一边火急地摇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他大声地给炮兵营下命令:全营把每门炮的炮弹基数都打光!我说:王旅长,这一个中队的鬼子是抢功心切、单独冒进,企图偷袭师部才落入包围圈的,所以务求速战速决,如果日军的增援部队赶到,则势必使我军处于被动,甚至还可能对我们形成反包围。王旅长立正道:师座放心,炮击结束后,我即亲临第一线,率全旅发起总攻,必全歼残敌。
        我刚回到小庙里,就听得炮声骤起,指挥所被震得地动山摇。我喊道:马营长马营长。马营长正弓腰在神像前的供桌上磨刺刀。我说:警卫营现在归王旅长指挥,你速带弟兄们跑步前进,随独立旅一起总攻。马营长直起身子大声道:是。他从警卫手里接过步枪,一面上刺刀,一面说:“谢师座,这回我可以为程正报仇了。”他看着我,心情沉重地说:“师座大概还不知道吧,程正让鬼子的坦克压死了。”他从胸前的衣袋里掏出了一块“N64D”的臂章,缓缓地递给我:“师座,这是程正的唯一遗物。假如我战死了,那就请师座代为保存吧。”我接过臂章,还没来得及嘱咐几句,马营长就转身大踏步地出去了,他在庙门口不住的喊:警卫营集合集合。
        战事紧急,我让参谋接通了张团长。我命令张团长:立即派出先头部队向县城方向搜索,如发现敌军增援,则亲率全团官兵不惜一切代价予以阻击,以确保独立旅全歼顽敌。电话打完不久,炮声就稀疏了下来。我跑出指挥所,率参谋副官登上瞭望塔。我们刚举起望远镜,强劲的冲锋号就吹响了,喊杀声紧跟着卷地而起。敌人那边的枪声也密集起来,他们在做最后的抵抗。在望远镜里,我看到训练有素的弟兄们形成散兵线,冲向敌军。前面的弟兄虽然不断中弹倒下,但整个部队推进迅速,很快离敌人的工事就不足一百米了。残敌纷纷从战壕里跳出来,进行逆击。他们和弟兄们搅在一起,展开了近身肉搏。我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残敌已不足百人。激战了二十分钟,独立旅的包围圈越缩越小,敌人伤亡惨重。我甚至看到,有几个鬼子军官正跪在地上准备切腹。看来胜券在握了。我回到指挥所,准备和一团联络,了解一下他们的情况。我刚拿起电话,就听得庙门口传来两声枪响。
        赵汉文进来了,身后当然还跟着钱少武,他手里提着匣枪,又是一脸的杀气。赵汉文说:师座,我让钱团副把那两个人毙了。我惊讶地问是哪两个人。钱少武一挥枪说:自己出去看看。庙门口横竖躺着两个人,是黄发财兄妹。那女的光着身子,一丝不挂。钱少武打了她的心脏,她的乳房给崩得稀烂,脂肪和烂肉都翻了出来,惨不忍睹。他们对同伙下手也这么毒,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我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赵汉文扶了扶眼镜,冷冰冰地看我。过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说:师座,这都是因为你啊,你奸了人家的妹妹,所以我只好杀人灭口,否则你要上军事法庭,连累大家一起跟着丢人现眼。
        我气得两眼直冒金花。钱少武还在一旁唠唠叨叨地发牢骚:“真他妈的倒霉,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带路的,又硬给打死了。”他掏出半个硬邦邦黑乎乎的馒头,没好气地往我手里一塞道:“吃啊,吃完了好赶路。找不到张庄,我们都不会罢休。”他话里有话,我不去理他,压着一腔的怒火,一声不吭地跟着他们走。
        早晨的雾气刚刚散去,路边的野草还粘着露水,在晨光的照耀下闪着晶莹的光。这样的光景本该令人赏心悦目,但我却心情沉重。我倦了疲了,甚至想放弃坚持,听天由命。这会儿,赵汉文和钱少武倒开始轻松起来,步伐也加快了。他们似乎不太在意我,有时甚至把我落在后面,不闻不问了。今天,我们是在往县城相反的方向走。走了不到十里路,我突然感到脚下的地皮在微微颤动,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手搭凉棚引颈瞭望。远处的田野烟尘弥漫,好像是有马队,但也许是汽车。就在这时,有人在捅我背脊。我回头一看是赵汉文。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悄然站在了我的身后。
        “师座,别瞎想了。您看,前面又有人来了。”他笑嘻嘻地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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