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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的紅衣衫

发布: 2013-5-02 19:43 | 作者: 戴璞



        “我的眼睛是小,你却长得像头蠢猪。”我不假思索说,我只想让樊甚把这副可恶的表情和轻蔑的念头,迅速收敛住。
        “你是裴行本大人的亲外甥?”胖子没有计较我骂他蠢猪,但是他这句询问的语气简直就是否定了我是裴行本大人的外甥,或者说我根本配不上去当裴行本的亲外甥。
        我把这种观点说出,樊甚立刻大笑不止,紧接着他说,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居然是裴行本大人的外甥,你居然称呼裴行本大人为舅舅,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天大的讽刺!为什么?我有些不解其意。
        “裴行本大人是国之栋梁,而他的外甥却是个廉不知耻,以诬告将他人的生命当做升官发财筹码的畜生。”
        “你再骂我一句畜生,相不相信我在大庭广众扇你耳光!”
        “畜生!”
        “啪!”的一声,我的手扇在了胖子的肥脸上,很清脆,很响亮。
        朝堂上寂静无声,所有人,也包括圣上,把目光投向了我这儿,他们不知道樊甚怎么突然遭到了霍献可扇的耳光?
        我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樊甚,又看了看怒不可遏的舅舅,和他身旁的老头,一时间,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慌乱了,傻傻地伫立在众责的目光当中。
        来俊臣大声说了一句,他抑扬顿挫说,霍献可当众扇了樊甚一记漂亮的耳光,勇气可嘉,圣上应当褒奖霍献可。看见圣上一脸疑惑,来俊臣快步走到我身边,轻声对我说,赶紧把你所知道的一切,禀报圣上,揭露樊甚贪婪行径。
        我如梦初醒,走到阶梯前,冲着阶梯上皇座前站着的女皇,行了个跪礼。我语速极慢字正腔圆地禀报道:“小臣实在是看不惯一个大贪官厚颜无耻冠冕堂皇的嘴脸,愤怒之下,便扇了他一记耳光,小臣愿意为自己的义气和鲁莽承担过错,请求圣上免了小臣的官职。”
        “霍爱卿。”女皇没把平身这两个字说出来,她看了看朝堂上的人,“霍爱卿你可知道,诽谤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过错,没真凭实据,这说出来的话,就无法收回了。”
        “圣上。”来俊臣走到我身旁,跪下说,“霍献可今早把樊甚贪腐的证据交给小臣时,小臣除了震惊,便是愤怒。”来俊臣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一个前来收取的宦官,又说,“樊甚的罪证,详实记录在了小册子上,小臣仔仔细细看过后,心急如焚,不知道该不该呈上,现在看来,霍献可比小臣更心急如焚,所以小臣认为,正是霍献可脑子里他的心中都只想着国家和黎民百姓,才奋不顾身,奋勇向前,当众扇了樊甚大人一个耳光,小臣觉得,若是罪证确凿,不但不能责罚霍献可的鲁莽,应当褒奖忠臣啊!”
        第二天上朝时,樊甚的儿子到朝堂诉冤,由于他父亲的罪证已经落实,没有人敢搭理,于是他拿出刀,破腹自杀了。对这一幕,女皇冷眼旁观着,没干预,宫廷侍卫清理干净朝堂的地面后,站在我舅舅身旁的老头走了过来,用讽刺的口吻说,左司员外霍献可大人,身上的官袍很漂亮啊!
        我正想回敬一句刻薄的话给这个老头,抬眼看见来俊臣冲着我舅舅走过去,这时候,我舅舅正擦拭眼泪。
        来俊臣看着我舅舅并不依不饶地说,叹息流泪,对一个罪臣叹息流泪,心里面还有圣上吗?
        “我年纪老了,眼睛遇到风就会流泪。”舅舅的语气同样不依不饶。
        “眼睛流下涓涓细泪,既然是因为风引起的,那么口中的叹息声,你如何解释开脱!”
        老头撇开我,走到来俊臣身边,对着他吐了一口唾沫。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时,来俊臣大声笑了笑:“哈!哈!狄仁杰狄大人,您是圣上最器重的大臣,您不会犯糊涂,分不清是是非非,您吐我一口唾沫,我来俊臣不会生气,我生气的倒是鼎鼎大名的狄仁杰狄大人,居然与裴行本大人沆瀣一气,难道是年纪大了,脑子就变得迷糊,分不清好与坏了!”
        “狄某年纪是一大把,可头一回看见尔等这些人性泯灭,兽性大发的畜生!”
        “狄仁杰!”来俊臣咆哮后突然平息住愤怒,他看了看我,说霍献可,左司员外霍献可,你的职责是什么?对一些神志不清的官员,你必须泼些冷水,让他们清醒清醒。
        是哦,我的职责就是当庭揭露,但是我该怎么揭露狄仁杰?他可是圣上已经定下来的忠臣调子,我如何能违背圣上定下来的调子呢?我舅舅,他可是我亲舅舅,他倒是称不上忠臣,不过,把我舅舅与狄仁杰一同参奏,圣上说不定会当个和事老,只数落他们几句,只责备他们几声而已。
        我自信地看了眼来俊臣,然后步子稳健,来到阶梯前,跪道:“狄仁杰、裴行本,不顾国体,同情罪臣,左司员外霍献可慎重请求圣上,杀掉狄仁杰、裴行本,杀一儆百,拨乱反正,重整朝纲!”为表示我这话出于真心,不让人怀疑太过矫情,我咚咚咚地把额头叩破了。
        “朕不准你所奏,朕更不会杀了狄仁杰,朕清楚不拘小节是狄仁杰的毛病。”
        我正要起身,我受了圣上的口头褒奖后,正要兴致勃勃回到来俊臣身边,却看见他向我迎面走来,他走到我身边时的严肃,令我很迷糊。来俊臣在阶梯前停下脚步,他从身上掏出一本册子,跪道:“左司员外霍献可刚刚请奏,杀狄仁杰、裴行本的缘由,是出于这本册子上记录下裴行本多年来贪腐的详实罪证,当然,狄仁杰的清廉有目共睹,但是蛀虫裴行本不可饶恕,来俊臣希望圣上阅完霍献可的这本小册子,能同意他刚刚的请奏,降罪裴行本,审理后按大周律法,严惩罪囚。”
        我被一阵袭上来的目眩弄得踉踉跄跄,我告诫自己,不能在朝堂上晕倒,但是我觉得,浑身没有了力气,我咚的一声跪在了来俊臣的身后,模样呆板地看着女皇。我想朝臣们都误会了我这个动作,他们嘘声一片,他们对我跪求圣上杀掉裴行本杀掉我亲舅舅的行为深感震惊,他们窃窃私语,嘈杂声转瞬间变成了许许多多嗡嗡嗡乱叫乱串的虫子时,我有种如梦似幻的错觉,我已经丧失掉了理智的思绪,仿佛置身于一场荒诞的梦境之中,不过,我的头脑重新恢复清醒,看见一阵风吹向街道旁的柳树,才明白此刻离我奏请圣上处死我舅舅的那天已经有半个月之久了,我呆呆地望着那些掠脱出的柳絮,无数毛茸茸的柳絮,纷纷扬扬,被风卷着,漫天飞舞,有的飘向我,粘在了红衣衫上,是的,有不少柳絮粘在了我身上的红衣衫呢,我喜欢,喜欢穿着圣上赏赐的大红袍官服置身于这副柳絮飞扬美景中的感觉。我彻底清醒后,叫停了在我前面走着的马车,我对马车夫说,我还是上马车吧,我没有了兴致去看满天飞雪花般的柳絮。在马车里,我把车窗的布帘拉下遮严实,在马车的颠簸中,我思量着,母亲的气是否全消了?她还会不会,哭哭啼啼,骂我责备我呢?我不知道。马车在霍府大门前停下,我下车,进门来到大厅,大厅里空荡荡,大厅的尽头,设了个灵堂,我被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摁在了原地,我努力思索,猜想眼前的灵堂会是谁的?渐渐地,我脑子里浮现一件事,我记得千真万确,我兴致勃勃穿着这身红衣衫,穿着大红袍官服回到这儿时,我母亲她当时正在整理一些什么物品,她听见声音看见了我,发疯地跑到我面前,她想撕扯我的红衣衫,我当然不会让她撕扯我的官服,我告诫她说,你扯破了它,朝廷降罪下来,降大罪下来,我们都活不了!
        母亲停止了撕扯,她歇斯底里喊道:“这衣服是你舅舅的血染成的啊!”
        我察觉母亲疯了时,就赶紧追过去,我跑过大厅,跑到天井的过道时,我的心差点儿从喉咙里蹦飞了出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像一件宽大的衣衫,坠落了天井中心处的一口深井里。
        嗯,是的,我沮丧地抬眼望了望灵台,这是我母亲的灵台,她已经死了十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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