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老天爷安排的！”姐姐语气加重了，反驳我。我又想，那不是老天爷安排的，会是谁呢？毛主席？或者马克思列宁？可我怕姐姐恼我，我便转移话题讨好姐姐了：
“那姐姐你怎么不找我给你洗碗？我又不月经。”
“你？！没等我吃完饭，就早都不见你人影了，还找你洗碗？”
“那你以后提前通知我，我等着给你洗。”
“谢谢你关心，提前通知你我还嫌麻烦呢，再说人那么多，也不好看，叫你洗，不就等于在给大家说我来月经了吗？”
可是没过多久，还真有一位女同学找我帮她洗碗！还是初一的时候，我还没有开始发育，还照小学样的满校园“姐姐！姐姐！”
是我们班的一位女同学，H，是她找我帮她洗碗。我记起姐姐的话来，心里明白，很愿意效劳，她一说，我心里就开始觉得她有可能在痛经，在流血，很可怜。我二话没有就给洗了，洗完了我就递给她：
“给。”
“谢谢。”我和她一排站在水池子边，我发现她在拿眼睛瞟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怪怪的。我说：
“不用谢，下午还要我帮你洗吗？”
“能行吗？”
“没问题！”我答得很干脆。
我替那位女同学洗了三天碗，我想该差不多了吧，奶奶不是说，祝英台也只尿三天血吗！
可是第四天，那位女同学H竟然还要我帮她洗碗！这显然已经超出了我的经验和逻辑范围了，可是我还是帮她洗了。
可没过多长时间，又有另一位女同学J，她也找我帮她洗碗，我也二话没说，帮她洗了，都是同班同学，这点小忙，我还是很愿意帮，而且一给她们洗碗，我就觉得她们在痛经，在流血，好可怜。
这J叫我帮她洗了三天碗之后，没过多久，H又让我帮她洗碗了！奇怪的是，这回她足足叫我帮她洗了一个多星期！接着又是J，我又给她洗了一个星期！我又疑惑了，奇了怪了，她们非但大大地超出了三天血的期限，而且还间隔不到两星期！不是每月才三天血吗？
放假我和姐姐一起回家，我问姐姐，姐姐笑我傻。姐姐说，这两个女生，H和J原来是极相好的，后来却闹起别扭来，在教室宿舍都不说话了。姐姐还说，她们两个还经常避开另一个来跟我数落那另一个，“都是你给人家洗碗惹得祸！”
“关我什么事？”
“说你傻，你还真傻，她们两个都喜欢你啊！笨蛋！而且那个H，在晚上睡觉说梦话的时候，还喊过你的名字，我们女生这边都传疯了，人家两个在为你争风吃醋，你还来问我！”姐姐笑我，拿眼睛白我。我觉得自己好无辜！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后来上初二了，我还偶尔帮女同学洗碗。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发育了，开始变声，开始长个子，对“风月”之事已经有些感觉了，我发育很迟，但似乎速度很快。
渐渐的，我开始慢慢体会到了同学们揶揄我的话中的含义了。我的男同学揶揄我说，说我学习好，作文好，会写诗，还特别会帮女生洗碗，就都叫我“洗碗才子”。他们见我在水池子边洗碗，就走到我跟前，装作女生腔娇羞羞地对我说：
“洗碗才子，帮我也洗洗吧！”
我说：“好呀！”将着手上的碗，接了些凉水，就往他们身上泼：
“多给你们泼些凉水，疼死你们！”
我的男同学时常这样跟我开玩笑，反而却减少了找我洗碗的女生的心理压力。她们也似乎是同我开玩笑的样子和口吻：
“洗碗才子，帮我也洗洗吧。”
“好呀。”我给洗了。先前像姐姐说的那样，女生找男生帮忙洗碗，就等于是让大家知道自己月经了。可是，自从男女同学都同我这样或真或假地开玩笑后，找我洗碗的女生真的多起来，也是一样的玩笑口吻，叫看到的同学猜不透她是真的月经了，还是在同我开玩笑，这玩笑的语气倒遮盖了她们的尴尬。
姐姐后来也笑话我了。我们一起回家，我照旧等她，给她背包，姐姐说：
“洗碗才子，你可真能洗啊！你能给我背书包，真是我的福气啊。”
“姐姐是你说碰了凉水就会可能疼经，我才帮她们洗的！你还笑！”
“那你知道她们是真痛还是假痛，来没来月经？”
“你叫我怎么知道？那就只有各人凭各人良心了。”
“我看你将来就专门帮女生洗碗吧，你原来不是说这个世界上随时都有女生在月经吗？”
“要洗也只给我媳妇洗！”这话说出来我才发现自己口快了，说了不该说的了。
“哦？那你媳妇是哪一个啊？H还是J啊，她们还找你帮她们洗碗吗？半个月就洗一周。”
我没有回答姐姐，因为我觉得虽然姐姐告诉我了好多事情，但我也不能把自己心里的所有事情都跟她说，因为我觉得，有许多事情还是单独放在自己心里比较好！
就拿姐姐问我怎么辨别找我洗碗的女生是不是真的来月经来说吧，其实我的心里是明白的，因为同我开玩笑的女同学一般只会叫我洗一次，真正月经的却会叫我帮着洗好多次，但这已经是我同这个女生两个人心中的秘密了，别人看着，只以为是玩笑。但是为了保护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女同学避免尴尬，我也就不能戳破那些同我开玩笑的女生。
有很多女生找我帮她洗碗，不是我们班的也有。但我感觉得出来，她们是真的需要我帮着洗碗的，同H和J要我洗碗是不一样的，当然也有同我开玩笑的。但不管什么原因，她们叫洗，我就洗。但是后来真正找我开玩笑，要我帮忙洗碗的女生很少了，她们也就是在天气和暖的时候偶尔跟我开一两次玩笑，因为冬天实在很冷，冷得渗骨头。女同学还是很有良心的。但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女生依旧是开玩笑的口吻。
四
上到高中，藉着我的好奇和认真，我在这方面的知识已经相当丰富了。我看了《红楼梦》，知道秦可卿月经不调，知道王熙凤的下红之症，我甚至开始翻看姑父家的中医书籍了，我想知道张太医开的药方子到底治不治得了秦可卿的病，我还试着给王熙凤开了药方子。
有一次回家，我和妈妈拉家常，我不知道怎的由着这两个人物，说起了她们两个得的妇科病，我还跟妈妈说起了我自己给她们开药方子的事情。说我觉得她们两个好可怜，一定很疼很难受。
妈妈却突然哭了，她背过身去揩眼泪，我看见了，我又一次地不知所措！完全不知所措！
我想起了上初一时，姐姐跟我说过的话。姐姐说，妈妈姑姑命太苦，为了过日子，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即使痛经痛的要命，也不会说出来或者叫别人看出来。我看见妈妈哭了，我的心里有说不清说不尽的难受！我几乎也哭出来，鼻子酸酸的。
妈妈揩干眼泪又转过头来对我说：
“你能这样想，我生养你一回也值了，你将来一定要心疼媳妇，女人一辈子最不容易。”
后来我执拗地追问妈妈，我才知道，妈妈因为年轻行经的时候，总是啥也不能避讳，到现在也几乎跟秦可卿、王熙凤样的了，短至一周，长至十天半个月都不得干血。而且即便是到了现在，妈妈还是不避讳。我甚至都有些生气了，怨责妈妈：
“妈，你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明显是给我的将来加负担！”
可妈妈却说：“好娃哩，年轻时，就是为了避个冷水，你爸就说我懒，跟我吵架，吵了多少回不上算，还打了我多少回数！我是为着你们兄弟才活到今天的，妈的心早都冷了死了。”
妈妈的话说的和缓平静，可我方才的怨责却瞬间变成了自责。爸爸不是个好丈夫，我又那里是个好儿子？！当初是声声的答应姐姐，要好好孝顺妈妈，可我直到现在才……
“妈，你知道这样很危险，弄不好是会致癌的！”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再有两年，也就全干了，也不在乎了。”
我心里分明还有许多话想说要说，但已经说不出来了。
后来，我跟爸爸谈过，原来年近半百的爸爸，竟还不知道女人行经期间经不起生冷！和妈妈做了二十四年的夫妻，竟还不知道妈妈行经碰不得冷水！我的心里又一次翻涌着万箭攒心、万刀剐心的痛！
我落下泪来，为妈妈，为女人。
可怜的女人，在她们最好的年龄，却得月月流血，倘不流血了，不是承担着孕育之苦，便是美好韶华不在了。可怜的女人。
在高一宿舍的卧谈会上，舍友们讨论起卫生巾的使用方法。有人说是粘在内裤上的，有人说是像婴儿衬尿片一样，是附在肉上的。最后他们又有一个惊奇地发现，由是他们得出了统一意见，说，女人同婴儿并不一样，女人有阴毛，而卫生巾是粘的，所以一定是粘在内裤上的，否则就会扯掉阴毛。
我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心想，其实男人并不懂女人，更不懂得心疼女人！偌大一个世界，只有两个性别，但那一个生理刚悍的却并不懂这一个十分脆弱的！就好像男人永远不知道女人痛经有多疼一样。
我想起了家乡门前的那一条小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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