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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情狂编年史选

发布: 2012-9-06 18:40 | 作者: 路内



        那以后,我曾经去看过富江一次,那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已经快要死了。他得了乳腺癌。人们会诧异男性为何也会患有这种疾病,事实上它非常普遍,根据那位D罩杯的实习医生向我介绍,男性患有乳腺癌的机率是女性的十分之一,想想吧,就我们那条街上已经有四名妇女被切除了乳房,其中一人在三年内扩散死亡。那0.4个男性的名额如今被富江独占,并且他还透支了剩余的0.6个,令我等乳房健康的男性在统计学的意义上额手称庆。女医生说,男性乳腺癌的危害更大,因男性无乳房,癌细胞的扩散非常容易,用克劳塞维茨的话说:缺乏战略纵深。因此,富江接受了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手术,他们切除了他的睾丸,当然是他亲笔签名同意的。据说蛋蛋的离去会令他的内分泌趋于正常,但我个人认为,这更像是医学院的标本室里缺乏一份样本而想出来的损招。
        我们在病床上见了面,富江精神尚好,我们聊了聊童年往事,包括那次浴室里的怪诞举动。至今富江仍认为,这是他少年时代可以挂在胸口的一枚奖章,不过他又很沮丧,因为蛋蛋没了。我安慰道,你就当是那年去偷看女生洗澡被人踢飞了蛋蛋吧。富江说,那也最多踢飞一枚,何至于双蛋齐失?但他庆幸于阴茎还在,不至于鸡飞蛋打。富江打趣说,现在他射出来的肯定不是白花花的葡萄糖和蛋白质了,那么会是什么呢?在动手术之前他问过那位实习女医生,女医生告诉他,射出来的是空气,会发出放屁一样的声音。我诧异于D罩杯的恶毒,富江解释说:这不能怪她,在进医院的第一天他就用顺理成章的手法摸了她两个咪咪,而她对一个患有乳腺癌的男流氓显然还不是很适应。
        说话的当口,护士进来给富江插导尿管。高个子,白净脸,猫眼的护士让我暂时回避一下,我没想通,富江是男人,我也是,我为何需要回避。但通过她的脸色我立刻想明白了,我需要回避的是她,当她揪住富江那残缺的小蜗牛时,由于病痛和药物以及后援团的离去它暂时还不可能成为一根棍子,它那柔软的身躯以哀伤的姿态释放着富江的疯狂,情色不是用来炫耀的,也不是用来纪念的,情色正是小蜗牛被拎在护士手中并强行向其插入一根牙签时的痛,和爽。在护士半是愤怒半是责备的眼神中,我退出了房间,接着听到富江发出了若干年前的干咳声。等他们嬉戏完毕,我再次走进去,不由自主看了看护士的手指。富江趁她还在时说,她是我的第二爱(第一爱是那个实习女医生),现在我的尿道里充满了她个人的轻蔑和职业的素养,假如我能以仅失二蛋的代价离开这里,我一定会向她们之中的某一个求婚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富江在病床上点起一根烟,把烟灰随意地掸在病床下方的扁马桶里。富江说,在他曾经获取过各种快感的器官上(以手,以乳,以口,以橡胶制品,以阴道或直肠,据说还以冰块和酒精),现在获得的竟然是一种超越了极限的疼痛。我为富江感到难过,感到他义无反顾地透支了0.6个名额的伟大。我说富江你还记得一件事吗。
        那是在你十二岁那年,在你性成熟不久前发生的事。我们很多人在工厂的草地上玩,很多人中间没有一个女孩,我们玩的是男孩子常规的游戏,捉人,对打,奔跑,而你富江想出来的主意是把一个瘦弱的男孩子脱得精光按在草地上。那个男孩的爸爸是厂里最著名的残疾人,他既驼且聋,还患有白癜风。你唆使一群男孩将那残疾人的儿子按在草地上,是你,亲手把他的生殖器撸直了,然后用一根狗尾草顺着他的尿道插了进去。你管那个叫做蜻蜓人。因为我们都曾经把蜻蜓抓来,插一根狗尾草让它飞走。你把狗尾草插到了那个男孩的鸡鸡里面去。因为他有个残疾的爹,不能把你怎么样,你还记得你爹当时是什么职务吗,我告诉你是保卫科的副科长,副的。我记得很清楚是因为你爹手下有一帮打手。你给他插了狗尾草然后他就哭着跑掉了。
        富江说,我记得这件事,但我不记得那个男孩是谁了,是你吗?我说去你大爷的,我爹那时候是厂长,不然我会跟你在一起玩吗?富江低声说,啊,要是早知道这么疼,我情愿在我十二岁那年就给自己插一根狗尾草。在我离开之前,他又说,我承认我是个色情狂,但我不太记得自己欺负过残疾人的儿子了,这件事情对我来说还真他妈的有点残酷。
        
        3 凡士林
        
        性是什么?性是记忆以及未知的记忆,它首先是妄想,其次是妄想,最后仍然是妄想。在我的性爱生涯中,女导演朱萼扮演了妄想之海的领航员的角色,但她本人,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性冷淡。至于她如何向我展示出一个性冷淡者应有的演技,我可以向你描述:首先,对我施之于口唇之吻表现出迎合,其次,对我施之于耳垂之吻表现出迷醉,发出嘤嘤的低吟,当我的手指抚摸到她的乳头并将我的嘴巴拱向她平坦坦的胸脯时(天哪,多么艰难像一只食蚁兽需要掘开一块阴井盖),她会把脸抬起,仿佛嗅着空气中的一丝煤气味,当我的手指伸向那神圣的草地,在草地中探到她的阴蒂,她会用一次小小的过电般的震动来回应我。性爱的过程总不外乎那些步骤,通过呻吟的频率和肌肉的强度我可以体会到朱萼的快感,事实上她什么快感都没有。我承认她是个伟大的领航员,她从未去过黑海,仅凭一张地图就带我穿越了博斯普鲁斯海峡。
        是什么泄露了她的秘密?是那每一次都恰与我重叠的高潮。每一次,都在我将要射出之前她也攀上了顶峰。当这种情况持续了二十次的时候我打电话给富江,富江沉吟道,这要不是她在装,就是你的技能已经到了吕洞宾的水平,醒醒吧老弟,实在不放心就让我来试一次,我会让她知道什么是爽,什么是痛。不过我到底还是拒绝了富江的好意,因为朱萼是个不错的姑娘,她不但给了我性,最主要的是她负担了我失业期间的所有生活费。直到半年后我发现她在娇喘的同时给自己涂润滑油,终于,我翻船了。
        我无意于去探讨人们在性生活中的健康与否,也无意于将金赛或是海德或是菩提老祖的性学报告拿出来做统计分析。站在朱萼那涂了凡士林的私处前面,我知道自己偏离了航向,我不再是大海中的旅人,而是隐身于地下的变异生物,在阴沟中穿行,此时的朱萼是一只瞎了眼的鼹鼠,她仅仅是用嗅觉在寻找方向,每一处风景对她来说都是导游图上的一段文字。奇怪的是,她并不以此来赚取利润,为何要强迫自己扮演一个交欢的愉悦者?
        朱萼承认,她不是一个性冷感者,只是多年前因为某次脑部创伤而造成了现在的感觉失调,她是一个性的失能者,但从内心来说,她仍渴望被插入。当然,插入之后她也没什么感觉,悲剧就在这里,过去有至少三十个男人将她定义为死鱼。这以后她开始学习一种叫做快感技巧的东西,她向我保证即使在正常女人那里也存在这种技巧,只是在七句真话中伴随着三句谎话不那么容易发现而已,至于她朱萼则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这当然是一个悲剧,朱萼个人的悲剧。后来朱萼被转手于各类男人,但我发誓,我解除她领航员职务的原因并非因为她的性冷感,而是,有一天我的狗不小心吃了她的凡士林,结果狗死了。尽管朱萼说,这种凡士林根本不会致命,甚至当着我的面将剩余的凡士林都吃了下去,但我还是和这个狗女人分手了。
        再说富江。除了寻欢作乐,富江还有一种奇怪的盗窃癖。有一度他去朋友家做客,他总是会到洗手间去偷化妆品,挑最喜欢的揣在口袋里离开。我曾和他一起去拜访过一位名流老太太,其人六十岁,丈夫已病故,儿女在外地。在老太太的公寓中只有一个年轻的男保姆,当他给我们端上茶的时候,富江迅速地用眼睛瞄了他一下,但这个细微的眼色不但被我发现了,也被对面沙发上的老太太所觉察,只有男保姆像没事人一样地走开。老太太没说什么,只露出一丝无所谓的微笑。那天富江去了她家的洗手间,随后我们告辞出来。富江从裤兜里掏出一罐凡士林,对我说,看,这玩意儿让我想入非非,当那个男保姆插入她的时候,在凡士林的作用之下她会露出什么表情呢,这老太太年轻时可是个美人呐,天知道她的卧室里还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而此时在我眼前浮现出的,是朱萼的脸,是我那条狗临死前发出哀号。
        
        4 鞭
        
        在漫长的旅程中总不免会遇到劫匪、盗贼或是瘟疫病人之类的危险,由于我是这个故事的叙述者,故我逃脱了一切危险的这个结论已经是被预设的了,马可波罗绝不可能是一具会讲故事的死尸。但是,性的航程却是另一码事了,这是这个比喻中唯一不能合拍的地方,在性的旅程中,马可波罗可能是一个精神分裂者,可能是一个凶手,可能是一具尸体,任何对你讲述这些故事的人,无论他鸡巴垂软还是阴液浩荡,都仍可能发生上述的情况。天真的人啊,警惕那些对你讲述着性经历的人吧,妈妈让你爱护自己的乳头,爸爸让你洗净包垢,朋友吹嘘日御三女,寡妇挤出她的欲望,矮个子人妖书写性乱,怪蜀黍调侃萝莉,御姐歌唱正太,诽谤,教导,虚构,谈判,撒娇,放刁,种种一切都可能是一具死尸在向你招手。
        我要说,在旅程尚未开始之前,甚至是富江还在筹钱买他的世界地图时,他就已经被盗贼劫掠得身无寸缕了,而这个盗贼,竟是他的父亲。
        富江那位从事着保安职业的父亲,B市轴承厂的保卫科副科长,在他职业生涯中曾以皮带抽打过数以百计的人,这些人是偷钢材的工贼,偷电缆的农贼,偷看女澡堂的淫贼,偷食堂包子的蟊贼,以及,偷他老婆的悍匪。他的名字叫富强。他痛恨一切贼,但命运和职业却让他和贼永远纠缠在一起,他对付贼的手法就是在押解到公安机关之前以各色皮带抽打他们身体的各个部位,这些部位,有些裸露在外,有些需要脱去一两件衣物,有些,则需要脱光所有的衣服,甚至用器械打开身体的某个孔洞(当然,刑具将不再是皮带)。在皮带的呼啸之中,无数次我和富江蹲在保卫科的窗下聆听着牛皮抽打在人皮上的声音,被毛巾堵住嘴的压抑的惨叫,富强同志挥汗如雨,挥鞭如雷,可惜那时我年幼无知,仅仅体会到了国家财产损失被挽回的兴奋感,却漏走了弥漫在保卫科的强烈的情色气息。
        富强同志抽打贼们,从不需要他们的口供,因为每个贼都用毛巾绑住了嘴。富强同志认为,录口供是公安机关的工作,这一点颇能说明,他是个具备法律意识的人,是的,你可以保持沉默,你必须保持沉默。富强所作的,就是用皮带让贼们记住皮带。若干年之后富江成为了一个诗人,他说,这种惩罚手段等同于:一切文学的本质即叙述本身。顺便说一句,富江的诗,也如他父亲的皮带一样,惯于用语言猛烈地抽打读者,直至进入网络时代他在一个论坛上骂战时,才终于听到了曾经被毛巾绑住的如雷如潮的咒骂。
        我依然记得,唯一的一次,我亲眼目睹了富强同志抽打贼的壮烈。那是一个绰号叫四姑娘的车工,他的左手和右手分别有一根手指被车床切了下来。尽管轴承厂里被切下手指的残疾人可以组成一个加强排,但左右手同时受到重创的仅此一位。人们说,以手淫而论,无论他是习惯左手还是习惯右手,他将再也体会不到五姑娘的温存,所以,只能是四姑娘啦。四姑娘残疾之后在工厂里以画黑板报为生,他那残缺的手指居然掌握了粉笔画的高深技巧,擅长图文并茂,深得工人的喜爱,可惜,他依然靠偷钢锭来贴补家用。这个贼落到富强同志的手里,由于他的绰号中带有姑娘的称谓(富强同志显然在兴奋之余不自觉地达到了一种修辞的境界),竟激起了富强内心的狂暴,他不但把保卫科的全体同仁喊到了场,甚至允许我和富江站在窗外探出头来观瞻。何等激烈的暴雨般的皮带啊,它糅合了双截棍与九节鞭的技巧,审判,惩戒,发泄,表演,玩弄,延宕,冲击……从修辞上说,一切我日后在A片中看到的都在那一天呈现于眼前。最后,我们都发现,富强同志的双腿之间有一块明显的凸起。当时不谙世事的富江喊道,爸爸,别打了,你还是先去撒尿吧。被狂暴的富强迎头一击,就此闭嘴。
        富江十四岁那年曾经被富强暴打,我说过富江有盗窃癖,他大概是偷了什么女人的内衣不幸被擒获,他大约偷了这个女人不止一件内衣以至于对方不是出于羞愤而是出于破产的狂怒将他押送到了富强面前。其时业已进入步入中年的富强仍是轴承厂的保卫科副科长,由于他殴打了太多的贼,我爸爸作为厂长实在无法提拔他,但又不敢让他下马,轴承厂的贼和贼的亲属实在是太多了,富强同志的贼愤极大,同时他的威望又恰恰可以镇住这些人,因此在他职业生涯的最后十年里,他,仍然是一个副科长,负责殴打,即便他已经有点打不动了,但他的品牌累积效应是别人无法比拟的。这一点,让富强同志既自豪又沮丧。
        当富强从富江床底下的箱子里翻出一整箱的内衣时,一切昭然若揭。富强同志对贼的仇恨已经成为一种职业本能,哪怕那是他儿子,他将内衣仍在床上,一堆花花布条中竟还有当时极为罕见的黑色蕾丝边胸罩,令富强惊诧不已,他将富江按在床上,趴在那一堆赃物中,从门背后的西装短裤上抽出皮带开始教训富江。
        富江的惨叫招来了众人的围观,当时是夏天,富强将富江的裤子扒了下来,露出雪白匀称的臀部进行抽打,而富强本人只穿了一条三角裤,尽管失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富强同志很快就用皮鞭让她明白了,穿三角裤的爸爸更为凶残,更为无所顾忌。在十几个人的围观下(他们差不多也都光着膀子,有的手里端着一片西瓜,有的在打毛衣,有的摇着蒲扇),富强打得如痴如醉,彻底入戏,全然忘记了那是他儿子的美臀。
        富强勃起了。挨过他皮带的人都知道,一旦被富强打到勃起的阶段,挨打的那位将终生难忘。失主看得瞠目结舌,三角裤已经从一个平面三角型变成了立体三角型,在尖峰处渐渐地洇湿,半分钟之后,失主羞愤而逃,富强意犹未尽,继续打着富江,这时,十四岁的富江艰难地昂起头,对着他爸爸吼道,操你妈人都走了,你还在打老子。这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富强扑到富江的身上,用手叉住他的脖子说,给我趴下。
        若干年后富江回忆起这件事,他说,当时的感觉真是太古怪了,在皮开肉烂的臀部之间,忽然嵌进了他爸爸的老二,由于疼痛,富江当时用力地收缩了他的臀肌和肛门括约肌,就这一下子,竟然裹住了富强同志的龟头。十几个人都看到了,富强同志惊恐地往后退去,但三角裤和峰顶部位仍然被富江的两片屁股夹了一下,众人在惊愕之余哄堂大笑,富强恼羞成怒,手中的皮带照着十几个人的脑袋车轮般地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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