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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下的鸽子笼

发布: 2012-3-29 19:09 | 作者: 薇心



        甜甜学习驾车技术进步很快,眼看就要拿到驾驶执照了。不过,在最后上路考试的时候,遇上了麻烦,怎么也过不了关。
        另一个学妹看她可怜,偷偷告诉她,想过关得给教练意思一下。
        甜甜问需要多少?学妹说,少说也得一千块哇!
        甜甜吐了吐舌头,奶奶的,真黑,我的钱等着买车子呢。
        学妹说,听说也有不送钱的,但是得让教练“潜规则”一次。
        甜甜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吐上来,教练那满口的黄牙,满嘴说不出味道来的臭气,想一想都恶心,还谈什么“潜规则”啊!
        那天晚上,豹子山方向忽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虎蹄嫂从睡梦中惊醒后,听到了外边噪杂的人声,不久又听到了救护车、消防车的声音。
        虎蹄嫂疯了一样往豹子山上跑,宝军加夜班在豹子山挖煤,宝军啊!我的儿啊!你现在怎么样啊!
        离井口还有几百米,已经有警察拉起了警戒线。
        这天晚上,因为老板准备卖煤,提前用推土机清理了垃圾路障,为消防车和警车的到来提供了便利,要不然的话,情况会非常糟糕。
        因为私挖滥采的煤窑进度不算太深,消防队胳膊来粗的水柱冲进去十几车后,窑中的火舌彻底停止了舞蹈。
        那一时刻,虎蹄嫂有一种大脑被掏空了的感觉,漆黑的夜色,在她的眼睛里,蓦地变得五彩斑斓了起来。她不知道假如自己向前迈一步,到底是会进入了天堂,还是会进入地狱。
        一具具散发着烧焦气味的尸体被抬了出来,虎蹄嫂一声:“宝军!我的命根子啊!”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虎蹄嫂醒来的时候,是在市立医院,矿上专门准了假的虎蹄和甜甜红着眼睛在床前站着。兰兰和石喜梅也站在旁边,看见虎蹄嫂睁开了眼睛,她们的眼睛里射出了几丝惊喜的光芒:“嫂子呀!你可把俺俩给吓坏了。”
        “宝军怎么样了?”
        “宝军正在抢救,医生不让家属挨近。他临时顶替三轮车司机拉炭,送出一车炭来,正往工作面走,爆炸发生了。”虎蹄轻声说。
        虎蹄嫂稍微放松了一下,斜眼看见了甜甜,一股无名火一下子冲了出来:“都怨你,都怨你,一会儿要住楼房,一会儿要买汽车,你怎么不提出来买宇宙飞船啊!可怜我儿子为了你,在黑煤窑天天加班……你给老娘滚,滚得越远越好,我儿子不要你这样的媳妇,我家也要不起你这样的媳妇!这世界上的女人就是死得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我家宝军也不要你这样的媳妇。”
        甜甜捂着脸跑出了病房。
        虎蹄嫂不能原谅甜甜的攀富虚荣心,更不能原谅亲家母的冷酷无情。作为宝军未来的丈母娘,她不应该这样逼迫自己的女婿。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希望儿子和甜甜不要认识,不要建立恋爱关系,找一个不要楼房和汽车的媳妇,等将来有钱了再实现楼房和小车的理想。这样宝军就不会选择去黑煤窑下井,当然也就不会出事了。
        虎蹄蹲在地上,泪水在眼里转了几圈,终于没有突破眼眶的包围。作为一名父亲,他感觉自己很不成功,没有挣下太多的钱,给儿子创造更好的条件。他后悔自己明明知道私挖滥采的煤矿,老板为了赚取最大的利润,舍不得在安全上多投资,儿子去工作很不安全,但是还是怀着侥幸心理,怀着能多挣钱解决楼房和车子问题的心理,尤其是看到儿子的工资,比自己在国有煤矿的工资还高的情况下,自己成了钞票的俘虏,默许了儿子的选择。
        虎蹄嫂的心里比老公更是多压着一块石头,担心父亲忽然打来电话后,和往常一样非要听听宝军的声音,琢磨自己怎样才能糊弄过去,让父亲安心。父亲十分疼爱这个惟一的外孙,宝军小时候经常待在乡下,卧在姥爷的怀抱里。
        父亲最喜欢一只手掌托住宝军的小屁股,一只手臂环住宝军的腰,口里重复念着:“哇唔哇!砰咚嚓!哇唔哇!砰咚嚓!”并随着节拍上下摇晃着宝军。宝军也喜欢上了这种“坐轿”的方式,逢此必定乐得满脸鲜花,口里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
        虎蹄嫂咋也忘不了那年夏天,父亲正“哇唔哇!砰咚嚓!哇唔哇!砰咚嚓!”地让宝军坐“轿子”,忽然觉得端着屁股的手掌湿乎乎、黏哇哇的。父亲放下宝军一看,嗨!这个小坏蛋,居然给姥爷屙下一手掌。
        虎蹄嫂觉得过意不去,父亲却乐呵呵地说:“人嘛,能吃能喝能屙能尿,四大道畅通,才不出毛病,长的健壮哩!”
        还有一次,宝军在院子里玩时,头上不小心撞了个疙瘩。父亲看见了心疼得一边揉着疙瘩,嘴里念叨着:“揉揉散散,揉揉散散,不要让妈妈看见!”一边“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泪。现在宝军伤成这样,父亲知道了,不定难过成什么样子呢。
        宝军到了上学的年龄后,回到了自建房,父亲隔三岔五就大包小袋地背着土特产来看外孙。虎蹄嫂让他一起待在自建房养老,他却舍不下责任田,舍不下给父老乡亲去当大厨。
        现在父亲腿脚不方便了,就经常给打电话。宝军也断不了去乡下帮姥爷干点农活,陪姥爷开心。
        经过两天的抢救,宝军满身的插管拿掉了一多半,命算是保住了。脸上的烧伤部分,医生说治愈后,基本不会留下疤痕。
        乐乐打听到宝军一个月能挣一万来块钱的消息,专门请了假回来,想看看这边的情况,准备和宝军一起下井挖煤,挣几个馕钱花花。没有想到他回来的当天,正好赶上煤窑出了事故。知道表哥受了伤,还死了好几个人的消息后,他那刚刚冒出来的挖煤念头,立刻就被吓得蔫了。
        乐乐天天在医院陪着表哥,虎蹄嫂怕耽误他挣钱,让他早点返回工厂。乐乐哭着说:“姑姑,我也想开了,人不能把钱看得太重,人不能成了钱的奴隶。”
        甜甜一直在抢救室外边等着,虽然未来的婆婆和公公没有给自己一个正眼,她还是坚持留在医院。她理解宝军父母的心情,觉得现在的这一切灾难,自己确实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她觉得女人有时候真的很傻,很势力,眼睛如同一对孔方兄的模样,在爱一个男人的同时,更多地把男人的物质条件的优越与否,作为自己最终的取舍。没有一个女人会为了爱情,而和一个男人去过贫穷的生活。民间小调中那些诸如“糠面窝窝黑豆叶菜,对了眉眼眼不嫌赖。”的说法,现在根本无法行得通。
        可以说,女人对男人的爱的真的,对财产的爱也是真的。也许,对男人的生命安全是否真的放在心上,才是检验一个女人是否真爱一个男人的最佳方法之一。
        医生通知家属可以进去后,甜甜第一个跑了进去,抱住宝军就放声大哭:“宝军呀!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对,都是我害得你呀!我不要楼房,不要汽车,不要彩礼,就要你这个人。只要你平平安安活着,就比什么都好呀!”
        亲家母也来了,亲家母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傲慢,而是时时向虎蹄嫂陪着尴尬的笑脸。
        “亲家,我看,车子的事情咱就暂时不提了,等宝军好了,咱就给孩子们办了喜事。”
        虎蹄嫂不吭气。
        豹子山恢复了几年前的平静。
        两个月后,虎蹄和妻子拿着住院的杂物,甜甜扶着宝军的胳膊,宝军终于出院了。鼻子里没有了来苏水的味道,宝军觉得活着真好、健康真好。
        纸终究包不住火。宝军的姥爷寿昌也来了,这位当了一辈子厨师的老人,因为这段时间家里的电话出现故障,一直不知道外孙遭遇了这样的灾难,直到宝军马上要出院了,电话才恢复正常,虎蹄嫂才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
        寿昌亲自掌勺为外孙做了一桌子饭菜,甜甜第一次尝到了正宗平定粉条豆腐丝的味道。这种味道因为来的迟了些时日,吃起来多了一些说不清的感觉。
        经历了这场生死劫难,让宝军和甜甜都成熟了许多。
        私挖滥采的老板被抓了,井口被封了。十几个工友的生命,让这张吃人的井口完全闭住了嘴巴。
        宏泉家园的老板这些天的心情乱糟糟的,全国楼市刮来的降价风,一直在他的脑子里、睡梦里、肚子里东西南北地刮着,把他的心吹得瓦凉瓦凉的,在他的脸上吹出了好几道皱纹。
        石喜梅家和兰兰家也买了新房,只因为迟了一年多的时间,同样的地理位置,同样面积的房子,她们的价格比虎蹄嫂家的价格整整少了十几万元。
        虎蹄嫂气得恨不能把房地产老板摁在地上痛扁一顿,先前别人买房子都是买的时候便宜,然后越来越贵,自家买房子咋就降价了呢。还有那该死的基金,也是别人买的时候,比豆芽长的还快,宝军和甜甜一买就唰唰地降下来了。虎蹄嫂希望房价赶紧上涨上涨再上涨,最好涨成和北京一样的价格。想到这里,虎蹄嫂蓦地又苦笑了起来,自家怎么这样缺德啊!房价还是便宜点好呀!为了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发大财,让数十万买房子的人,几十年背着割肉疼的债务,这理到哪里也说不过去呀!
        虎蹄嫂见过一个房地产开发商,老婆明的、暗的好几十个,加上临时的估计不下一百个,高档小汽车一长串,出门那个气派,不亚于市长。
        先前买了房子的居民联合起来,冲向了售楼处。一方要求退还降价后的差价,一方说什么也不给。
        警察赶来的时候,售楼处已经被砸得面目全非,老板和售楼小姐藏在柜台下边筛糠一般哆嗦着。
        警察要找肇事者,老板一把抓住警察说:“警察同志,警察哥哥,警察叔叔,警察大爷,这事情我看就不要追究什么责任了,让他们出出气也好。”
        宝军顾不得心疼买楼房的钱,身体恢复到基本能自由活动的时候,买了一大堆祭品,跪在了豹子山新添的几个坟堆前。他把小江苏爱喝的衡水老白干、“猛男”爱吃的羊肉串、秃头爱吃的烧鸡,一一摆放在一张报纸上,跪下点燃了祭奠的纸品。本来他是有许多话想对他们说说的,但此时他一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只有满脸的泪水,飞流而下三千尺。
        来年春天的一个早晨,虎蹄嫂忽然又听见了鸽子熟悉的叫声,呀,不对,咋是两只鸽子的叫声啊!虎蹄嫂披了衣服出去,果然看见先前被人五千元买走的那只信鸽又飞回来了。两只鸽子互相轻轻地啄着对方的额头,然后一起飞向了蓝蓝的天空。
        忽然,似乎是一阵凉风吹来,虎蹄嫂“啊霆!啊霆!”打了两个喷嚏。这两声喷嚏是有人想的意思,一定是还没有出世的小孙子再想念奶奶了。
        看着那只圆圆的鸽子笼,虎蹄嫂猛地想起了甜甜那一天比一天大的肚子,自己也该搬到宏泉家园,去伺候甜甜坐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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