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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映射与撞击——读帕蒂古丽混血的村庄

发布: 2011-11-17 17:52 | 作者: 刘茂生(加拿大)



        四、 构建村庄历史
        帕蒂古丽在《混血的村庄》里讲述着大梁坡的历史,而我现在试图从这个混血的村庄的历史里解构大梁坡。从帕蒂古丽质朴的文笔里,我们可以看出,这个蛋型的村庄,是一个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大梁坡肯定没有悠久的历史,也没有几户人家是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大梁坡不会像中国其他普通村落那样,沉积出了一个有历史的村落应有的传统。
        帕蒂古丽的父亲来自新疆喀什,母亲来自甘肃的天水,都是来到大梁坡居民,按照帕蒂古丽的笔调,她的父母应该是大梁坡最早定居下来的居民,而且每一个帕蒂古丽提及的大梁坡居民,都会有一个山东、河北或者青海这样的冠词。四十年前,大梁坡的状况莫过如此,如此我们可以用更大一点的历史背景,去推断大梁坡的历史。
        大梁坡作为一个村落形成的前一百年,古老的中国从兴盛走向衰微,一些运气不好的人会流离失所,被挤压到背井离乡,像蒲公英一样随风飘零,最终来到这遥远的边陲定居的人,大概如此:个个形只影单,失魂落魄。这是我推测大梁坡是一个多民族杂居的村落形成的缘由。
        令我惊讶的是,犹如我初读《混血的村庄》后的感慨:一群失魂落魄流离失所的人,聚集在这里,他们还来自不同的民族。没有帕蒂古丽以前,我一直以为像大梁坡这样的村落,人们需要用刀枪维护自己的生计。帕蒂古丽却给我们讲了一个与我的想象完全不同的故事,大梁坡的居民们,在一种温馨的情调里,走出了人类融血的一种历史。
        我对帕蒂古丽及其大梁坡系列文章的倾心,是源自于我自己的人生经历。移民加拿大后,为了迅速融入这个社会,我恶补过这里主流文化。我曾经读过一本叫《THE HISTORY OF BUILDING CANADIAN》的书,作者是多伦多大学的历史学学者,作者认为,加拿大人的历史,是加拿大人本着人文主义的理性,构建出来的。书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让我很感动,这个故事是说:在十七世纪,第一批在劳伦斯河河口登陆北美洲的法国人,为了更好地与当地的原居民和睦地生活在这块土地上,把自己的几个孩子,送到阿岗昆印第安部族去生活,并让他们与印第安人通婚。实际上,西方人在北美洲的殖民史,并不像好莱坞电影里描述的那么血腥,印第安人也不像一些作品里描述地那样凶残,作为原居民,印第安人所受的遭遇,完全不同于英国人在澳大利亚所做的血腥的屠杀。
        现在的加拿大,犹如帕蒂古丽笔下的混血的村庄,只是这个村庄稍微大了一点。我们的建筑工地,也有一些与帕蒂古丽讲述的故事相同的情节,我们把工程外包后,就会有不同专业公司出没在工地上,一批说葡萄牙语的巴西人,一批说西班牙语的墨西哥人,有几个伊朗人说着波斯语,伊拉克人则说着阿拉伯语,还有德国人,罗马尼亚人等,都说着自己的语言。老板是中国人,自然少不了中国来的工人,同是中国人语言也不同,广东、香港的说粤语,北方人说普通话,福建人比较特殊,是闽南话,有趣的是,还有几个广东台山人,聚在一起说台山话,让我们这些说广东白话的人都听不懂。当然不同人种之间的沟通都是用英语,英语毕竟是加拿大的主流语言,这种主流实际上也名不副实,我们工地上只有一个水管工是加拿大本地人(几辈子前就移民的),唯有他只会英语一种语言,总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别人说说笑笑,他却是代表着加拿大的主流,实在难让人信服。现在的多伦多,就是这样的情形,只会说英语的人,已经不再是主流了。
        世界各地来到加拿大的人,都带着美丽的憧憬和梦想,做到彼此和谐共存,应该不是太难,难得的是那个混血的村庄大梁坡,我真很难想象,那里的居民,还有什么美丽的梦想,沙漠边一个蛋形的庇护所,居民们挤在一起,分用着稀少的资源,却能活得如此和谐。
        “大梁坡人叫这几家人住的地方是回族庄子。说是回族庄子,就是回族人数多了点,其实回族庄子里啥族都有。马家住的坑湾那边是一个缓坡,坡被一条牛车道划成两半,坡下面就住着几家从南疆来的维吾尔族,坡上面还挤了一户哈萨克族人家。
        从缓坡上下来,再上去往北,就是维吾尔族庄子,其实中间也夹了几户哈萨克族人家和两户姓苏的回族人家。维吾尔族人家一家离另一家靠得不近,他们都喜欢在院子里辟出地来,搭上葡萄架和瓜棚子,维吾尔族庄子被大大小小的葡萄架拉成了长条形的,长长地弯过来,几乎包围了半个村子。
        在村庄正中间那个圆圆的大坑里面,一年有三季长满了各种蔬菜,夏天,坑里种满了各种蔬菜,这个葱葱郁郁的大坑,就像是一口大梁坡的大菜锅。
        回族、维吾尔和哈萨克人的菜地,都在村子中间的大坑里,你家种豇豆,他家种茄子,我家种辣子,谁家的先成熟了就摘一些下锅,你今天摘我的辣子,明天我摘你的茄子,一家种一样东西,十几家的菜合在一起,就能做出一桌像样的菜来了。”
        既然已经有了前车之鉴,我们为什么不能也在人文主义精神引导下,理性地构建一个和谐的历史?
        五、 心灵的映射
        帕蒂古丽让我感动的地方,不是她的文采,甚至不全是她的美貌,而是她文字里映射出来的心灵。
        “村里的老人说,人分不均的,真主都会替人分均匀。大梁坡每个人家的饭锅也是有弹性会伸缩的,明明这家人只做了一家五口人吃的饭,赶巧吃饭时来了三四个人,主人家的饭照样够这八九个人吃。
        主人家自然也会让出尊贵的上位给念他好的人,并且从锅里捞出肉最多的菜,还有面片最稠密的汤面。如果主人家的饭太稀,稀到要脱了鞋子卷了裤管让客人下到去锅里去捞的地步,或者奶茶里的奶皮子太薄,薄到能透光,都是不礼貌的,别人就是吃了喝了也难念你的好,这样的人家的主妇是要被大梁坡人笑话的。”
        现在的国人更喜欢炫耀自己吃得有多好,而不是把好吃的拿出来与人分享。我来加拿大之前,曾经帮助过几个香港的佛教徒,他们表现得十分感激,其实我只是不计报酬地出了一点微薄之力。来到多伦多,我又遇见他们,渐渐地就熟识起来。有一次,他们之中的一个婆婆对我说:像你这样能够守真的大陆人,真的很少见。我知道她在夸奖我,但我听了以后却觉得很悲哀。多伦多的香港人和台湾人,向其他人介绍自己时,会承认自己是CHINESE,但总是会强调一下自己是来自香港或者台湾,为这个现象,有些大陆人会觉得很不忿,但我理解他们,大陆来的中国人,德性真的就不怎么样,不被香港和台湾人认同,问题就出在我们自己身上。以前贫穷还可以是我们的借口,现在在多伦多腰缠万贯的大陆人比比皆是,而我们的德性还不如我们以前贫穷的时候。
        当国人把蛇只作为美食而存在的时候,帕蒂古丽告诉我们,大梁坡的居民们如何地对神灵敬畏。只有淳朴的人,心中才可以装得住可以敬畏的神灵。我还是用帕蒂古丽自己的故事,来表现帕蒂古丽那颗淳朴、善良、豁达的心:
        “奈比约拉殁了,他欠我(爹)的几千块钱也没了。爹爹从奈比约拉的葬礼上带回一条毛巾。不过这一次是例外,父亲从奈比约拉家带回来的那条毛巾用了好几年,用到绒都平了,就剩横一根、竖一条的一把线了,稍一捏就咧开一个大口子,家里人都很小心的,只蘸了水在脸上擦两下,就挂回墙上的木橛子上。
        母亲每次看看毛巾上的破洞都说:“啧啧,奈比约拉家的毛巾可真经用。”
        “这条毛巾值几千块哩,你知道个啥。”父亲听起来还想再多用上它几年。其实村里人借了钱,只要家里大人殁了,那账也跟着走了,断不会跟着后代要的,即使要讨,也不一定就能还上,恐怕又要下一代欠着。”
        六、 帕蒂古丽的荣耀
        大梁坡走出来的帕蒂古丽,带来了遥远边民的故事,让我们这些生活在人欲横流的世界里的迷途羔羊,看到一丝人性的光辉。
        有一回我和帕蒂古丽谈起了写作的快乐,帕蒂古丽说过这样一句话:
        作品属于人,荣耀属于主。
        这让我很惊讶,我自己对哲学小有研究。据我推测,帕蒂古丽对哲学不会有更多的理解,但帕蒂古丽这句十分富有哲理的告白,却让我在哲学上自以为是的心,感到十分惭愧,我真的想不出这样深奥的命题。
        帕蒂古丽的文思错落粗犷,散发着西域人性格的豪放,往往会给我们带来史诗般的画面,震撼着我们脆弱的心灵;难得的是,与此同时,帕蒂古丽笔触细腻,几近真实的白描,坦然、率真,诉说着大梁坡方寸之间的韵味,让我们感受到浩瀚苍穹下人间的苍凉,而我们又能从帕蒂古丽那噙满眼泪的笑容里,体会到来自人类心底深处的善良。无怪那些江南的文人们,直呼帕蒂古丽为才女。我对帕蒂古丽的敬仰,不止是才女这么简单。假如有幸和帕蒂古丽巧遇在阳关的酒肆,我会这样说:久违了,帕蒂古丽兄,兄台的才情,愚兄唯有敬酒三杯了。
        不知道你们在这个混血的村庄能看到什么?我看到的是: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这群失魂落魄的人群,虽然远离文明的中心,并没有丧失对神灵原始的敬畏,所以才有这个维吾尔族姑娘,在荒野里赤足与蛇共舞着。在大梁坡这个混血的村庄里,我体会到帕蒂古丽笔下呈现的混血的文明,读到了帕蒂古丽用两种思维谱写的混血的篇章,看到了这个边远的村庄如何执着地延续着混血交融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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