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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流年(片断)

发布: 2011-9-08 18:17 | 作者: 刘利



—— for  Poly R·S and  Christina W

         *夏天*
        
        是在夏天,一个周末。
        所有车位上都已停满了车子,B不得已将车停到附近的住宅区里。
        过了天桥,就是莱茵河公园的啤酒屋。啤酒屋周围的露天庭院是夏天人们消暑闲坐、喝咖啡喝啤酒的好地方。
        B本来就很懒,来到公园的小天坛里,马上找座位坐下,再不动弹了。我一个人去公园里的“跳市”逛,想看看能不能淘出什么物美价廉的爱物来。
        我买下了一幅上世纪初的油画,卖家热心,还一定要送上一幅裱在镜框里的三十年代的广告招贴画。所以等我再回到露天啤酒座的时候,两只手给占得满满的,还累得有些狼狈的样子。
        已经是下午了,时光已近黄昏,庭院里的光线柔和而散淡,带着一股夏日特有的徐徐风情,即惬意又缤纷。
        四周好像一下子静下来,我感到一些目光在似有似无地向我聚拢。我眯了眯眼睛,找到B坐的地方。他挪挪桌椅,接过我手里的画,我坐下来。
        我要了一种叫“美因茨”的无酒精啤酒,看着服务员远去的背影,作为围墙的杉树将阳光的明艳渐渐摇成金属的颜色,于是你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看到你正慢慢地侧过脸去,目光在另外一个方向里游离。那么你是看到我了,我刚才所感到的目光,不过是被纷纷的眼神所掩饰的你的注视,你方才一定是一直在注视着我。你看上去有一种让人触动心弦的孤寂之感,尽管你并不是一个人。你的发式和以前不同,头发留得长一些,整齐地向后梳着,发梢曲卷着,颜色好像也深一些,几乎象黑色。你穿着一件过于休闲的上衣,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你一向是衣冠楚楚的。我记得有一次你在家门口等我的时候,穿了一条随便的白棉布便裤,在阳光下迷人地笑着……光阴竟然象被囚禁了一样,居然那么多年,那么多的岁月和时光,那么多的日日夜夜,时时分分。
        我将目光移开,空气中有一种特别的东西,我轻轻地呛起来。
        “你是不是走得太急了?”B问我。
        “喔……”我摇摇头。
        你重又侧过面颊,我将视线转向另一个方向,但我可以感到你在看着我和B。远处的山坡下,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和轻松欢快的乐曲,就是在山坡下的草坪上,那一年我们一起坐在湖畔看隔岸绽放的满天烟花,那是哪一年呢,97年还是98年?时光似水而逝,象河流一样一去不返,为什么有时候又让人感到洪水滔天,醍醐灌顶。
        我不知为什么不想和你打招呼,我知道我这时如果转过头去,“嗨……!”你和你的女伴可能会坐到我们桌来,我将你介绍给B,我们可能会一起喝点什么,聊点什么。但是我又想,可能什么也不会。我们不是一直试图着从彼此的生活里隔绝,就像在很多命运的交叉点上,我们都是那样有意的错过。
        我一直那样呆坐着,好像受到诅咒一样。毫无表情地望着前面,望着另一个方向。
        在我再一次慢慢转过头来的时候,象一对跳探戈舞的舞伴一样默契,隔着半个庭院,你将头慢慢转向另一个方向。接着你好像在试图对你的女伴说一些什么,有些故作亲切的样子。那个女孩子应该已经不再年轻,也许是和我相当的年纪,她应该是拉美人,或是西班牙、葡萄牙语系的南欧人的后裔,深色的毛发和眼睛,不是惊人地漂亮,但一定一点也不丑。你是一个绝对丝毫与丑无缘的人。你面前放着一杯啤酒,你什么时候会开始喝啤酒了呢?象你这么样的一个人,教会我享用康尼雅克的人。我记得你谈笑风生、洒脱无忌的样子:“威斯忌只是酒精,康尼雅克才是品味……”,象是给法国酒作广告的广告词……
        在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那时候在我们那座中国北方的城市里,有一阵一直在上演一个香港著名的电视连续剧,叫《上海滩》。周润发所扮演的男主角,在事败以后离开上海,离开冯程程。他流落到中国南方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娶妻生子,默默无闻地生活,完全象一个没有名姓的普通人一样。而且敬妻爱子,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在人生已到中年以后,我开始经常反复地回味这个情节,感到深藏其中的很大的人生的悲恸和命运的伤感,同时那也应该是一个人承受人生和命运的勇气。
        “我们走吧。”我对B说。
        B起身去付帐的时候,我站在庭院边的树墙外面等他。我站的角度正好是在你们那桌的斜侧面。你一直在注视着B,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像要由此揣摩出B大致是个什么样的人,——跟我在一起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不知道我在那里,我站在你的身后,我一直都在注视着你。注视着你在注视着B。
        树影间阳光斑驳,斑斑点点摇落在发稍上和面颊上飘零成疏疏落落。我知道时光终究会象这夏日的夕阳一样,将一切都晒滤成浅淡零落的回忆。所幸的是,我们终究会由这些记忆所伴随,直至死亡。
        
         *花蕊*
        
        好多年前的夏天阳光光洁明亮。
        在街上遇见你,手里拎着刚从洗衣店取回的衣物。
        “要回家吗?我送你回家……”一直被你那么殷切地看着,一眼又一眼的,含着温存而幸福的笑意。我们一起走去深层停车场取车。
        深层停车场的幽暗里,什么地方传来些许浓郁些许清雅的花香。是你的车子,黑色的车身,上面覆满一层细密的黄色花蕊,好像在梦中一样散发出清亮的光泽。色彩的画面,满车的花香,将车停在过哪里呢,就连车都给弄得如此风雅香艳?我们一时置身于热带吗,好像你祖籍的家乡。
        我羞怯地立在你的身旁,连发问都不知如何。你在取停车票的时候,都带着些微客气的歉意:你不得不把他的衬衫一时交给我,只替你拎那么一会,也让你那么客气吗。
        由你送我回家是熟悉的感觉。我和另一个人的家,你住在附近。
        
        午夜你打来电话:“你不来吗?我一直都在等你。”
        你怎么就那么大胆呢。不是肆无忌惮的狂妄,而是一种对于你和我之间的信心。
        “你永远都说不。你永远都是和别的人在一起。”
        你后来这样对我说过。“我每次对你的请求,你从来没有说过是。”
        我是在好久以后才意识到。当时令我意乱情迷而不得不整天整晚所痴想的只是,你将车泊在哪里,那一车美丽的花蕊?
        
         *发生*
        
        在我第一次读到茨威格《陌生女人的来信》的时候,我自己还是一个刚刚开始长大的小女孩。是在当时一本很郑重而风行的杂志上,是《译林》还是《世界名作欣赏》,那时候我大概十三、四岁或十四、五岁。
        
        ——原来你的模样跟你今天的样子完全相似,原来你这个人始终没有变化,尽管岁月在你身上缓缓地流逝!你穿着一身迷人的便装,上楼的时候总是两级一步,步伐轻捷,活泼灵敏,显得十分潇洒。你把帽子拿在手里,所以我一眼就看见了你容光焕发、表情生动的脸,长了一头光泽年轻的头发,我的惊讶简直难以形容:的确,你是那样的年轻、漂亮,身材颀长,动作灵巧,英俊潇洒……
        
        在那个距今遥远的冬日的清晨,当我悄悄地小跑一样地走回家里去的时候,我心里的庆幸战胜了对A 一向的恐惧:似乎是我期待了很久的事情,从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就一直在期待的事情,我一直在等待着的那个人,在这么多年以后,在这么如此之多的无聊的、可有可无的岁月流逝以后,上帝终于将他带到我面前,我终于醒来一样地确知,原来我梦中的情人就是这个样子。不是就是这个样子,而且就是他这个人。原来命运其实一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演绎着,直到它终于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到他的面前,将我交到他的手中。是的,似乎是我已经期待了整整漫长的一生的事情,在这天夜晚,它终于发生了。
        
        ----als sei pl?tzlich eine Tür unsichtbar aufgesprungen , und kalte Zugluft str?me aus anderer Welt in seinen ruhenden Raum. Er spürte einen Tod und spürte unsterbliche Liebe : innen brach etwas auf in seiner Seele , und er dachte an die Unsichtbare k?rperlos und leidenschaftlich wie an eine Musik.
        (他悚然一惊:仿佛觉得有一扇看不见的门突然被打开,清凉的风从另一个世界吹进他寂静的房间。让人感觉到一种死亡,感觉到确实存在的永恒不朽的爱情……)
        
         *完美*
        
        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完美的存在。
        所有一切都完美得无懈可击。你穿着衣服的时候,你脱掉衣服以后,你进入我以后。你的人,你的身体,和你的爱……我不过是在一层层进入一座美丽深大的宫殿和庭院,你的宫殿和庭院,让人叹为观止,让人从一开始就迷失,我在里面徜徉得越久,就越陷入更深的迷失,梦中惬意的迷失。美丽的迷失,和迷失的美丽。我是在你的宫殿和庭院里再一次在这个尘俗的世界上降生的,你尘世的帝国。你是帝王,一切的主宰。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美丽的男性的身体,那么完美。我才知道在此之前,人是根本不懂得美,根本不知道美的,世界上居然有那么美丽、那么完美的存在,而它居然是一个男人的身体。在此之后,我知道其它一切的可笑,佛罗伦萨的大卫像的可笑,好莱坞那些令女影迷着迷的男影星的可笑,所有香水或别的广告上所谓“英俊迷人”的男人的脸和男人的眼睛的可笑,因为他们都不够美,不是真美的那种,而又由那么多的人崇拜着迷恋着。唔,可怜的人们呵,他们的眼睛还从来没有睁开过呢……
        而我是一条幸运的船,身心被你的所有一切满溢着。
        多少年以后有一次我独自在卡利比群岛的一个地方,有人曾唱过一首歌给我:
        I never think I meet somebody like you
        I never dream I meet someone lik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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