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还乡
一条春水无声的河，一只船
一头小黑狗
青石埠头，红瓦粉墙
竹篱上的藤蔓
半遮着外祖母的白发
春天毕竟是美好的
金黄的是村边的油菜花
翠绿的是廓外层层的山坡
两岸矮柳挤瘦了水中的倒影
几只老鸭悠悠地浮在水面
对于春水的冷暖
它们总是保持沉默
春天毕竟是仁慈的
让我走出囚室
终于能够带着妻子和女儿
来看望八十三岁的外婆
来看望祖先的坟茔
青春作伴好还乡
回眸处，妻的泪眼
在黛青色的水气中渐渐淡化
过了石桥，我们弃舟上山
小黑狗领着五岁的女儿
一转眼就不见了
我携着妻子，慢慢走着
扑面而来的是
梨园如雪，桃林如霞
春天毕竟是不可抗拒的
正如曰出，爱情和
来自内心的召唤是不可抗拒的
我曾冬眠在远离这个词的地方
岁月有多长
对春天的思念就有多长
谁也不会知道
身后的这条小河
已流去了多少生命和落花
…………
（因故，略去最后一节）
没多久，洪立在省城和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办起了文学网站。他自任网站总编。还邀请老孙头作为特邀评论员加入。拿着红本本的评论员证书，老孙头也没拒绝。但不久，老孙头发现洪立办的这个网站与别的诗歌论坛不同。他是一个综合性的文学网站，虽然现代诗歌是一个大块，但最主要的显然不是诗歌，而是思想性突出的文章。显然，洪立的意思是想把网站定位在思想者家园，而不纯粹是文学。
老孙头马上嗅出了其中的味道。知道这兄弟骨子里还是追求那种激进的，自由主义思想。这样的网站，老孙头也不是没去过，那些左翼激进的红色网站大肆批评现在的商品经济，甚至连卖国贼这样的话都已经喊出来了。现实中，那些濒临倒闭的国营大型工厂被贱卖，比比皆是，网上骂骂娘也是可以理解。看那些网站也没什么大不妥，老孙头觉得，洪立的网站应该也不会有问题。谁知道他这回是看走了眼，没过一年，这个网站突然被封了。接着，没多久，又听说洪立再次被拘捕了。说是涉嫌颠覆。哪是什么颠覆啊，不过是洪立有一些文章观点太激烈，逆鳞了。
六
虽然经过多方面的努力，但是最终法院还是以洪立几篇文章为依据，一审判处洪立六年徒刑。这实在太意外了。这也判得太重了吧。
“我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他就是写写文章，他根本就是一个文人，……”小敏在法院外大哭的声音，撕心裂肺。仿佛那就是一个生离死别的结局。
老孙头得到这个消息，沉默良久，长叹一声，知道劫运已现，难以挽回，就像他当年一样，一个意志降临，再怨再犟，也得听从命运的安排。
从那之后，老孙头基本上足不出户，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是上网就是写写字。大多数时间是摊坐在轮椅上，发呆。人，愈发老态，头发几乎花白。
时间仿佛也和他一样的沉重。一年过去，又一年。终于从网上得到一些洪立的消息，却是他身患重病需要保外就医，但没有获得当局同意。又过了一年，老孙头再次得到洪立的消息时，洪立已经病入膏肓，生命垂危，才得到批准回家乡治病。
经过多方联络和寻找，老孙头才得到洪立住院的医院具体地址，在他一个学生的陪同下，老孙头终于再次见到了洪立。
老孙头坐着轮椅，在洪立的病床旁边，忍不住老泪纵横。离上次他们相见，不过区区数年，洪立看过去已经脱了人形。由于上了呼吸机不能说话，变得瘦小的脸上，一对眼睛格外地大，眼珠里的黑白格外分明，他看见老孙头，眼珠转动，仿佛似在招呼。老孙头握着他骨节粗大，仿佛只剩下了骨头的手，那微弱的体温，仿佛里面没有血液在流动。老孙头抓着他的手不放，仿佛要把自己残存的体温，灌输给他似的。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老孙头又看见洪立的两条腿。那哪里还是两条人的腿啊，分明是两根竹竿。
这是什么古怪的病啊？怎么专门剥夺人的生机和站立的愿望啊？！
老天，你也得让人有一丝活路啊！
老孙头第二次去探望洪立的时候，洪立的身体稍微有了些好转。经过亲戚朋友不惜血本地努力，洪立的病情逐渐有了些控制，但谁都知道不过是拖延一段时间罢了。老孙头强忍着心头的酸楚，在洪立ICU重症监护室里，和他聊了几句。因为护士嘱咐不能多说话，看到拿掉呼吸面罩的洪立，眼里有些许的兴奋，老孙头一时语塞，还是洪立开了口。
“我常想，当初，你无故被打入牢房的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一股求生的意志吧？”
“是吧？所以你才能在牢里学到那么多东西。可，我，却和你相反。”
“其实，我们，做的是同样的事，你更主动一些。”
“还是让历史说话吧。我真的，累了，但我没有被控制。”
“我知道。没有人比你更明白，自由的珍贵。”
说了这几句，洪立就有些喘起来，旁边的护士赶忙又给洪立上了呼吸机。老孙头依旧握着洪立骨节粗大的手，好一会儿，最后只能向洪立挥手示意，退出了ICU重症监护室。
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永别。那年年底，元旦没过，就传来洪立去世的消息。老孙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也感到很突然，心里埋怨道：好歹你也要撑过元旦啊，至少再过个春节再走！如此决绝，怎不让人伤心？！
楼窗外，鞭炮声声。洪立，就这么走了。
三个月后，老孙头听完了春节的最后一声鞭炮，也走了。古老的县城，还是和以前没什么区别，文学教父的梦想，似乎是其中最大的一个炮仗。
编者案：在此“小说”中，作者用适当的方法还原了已故诗人LH先生的生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