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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迹十四行(下)

发布: 2011-3-24 18:39 | 作者: 维阿



        只要能渗入鼻孔,马汉将幸福地瘫软下去。他是男人,但也只能瘫软下去。
       
        但就在这时,王艳的右手,却突然地贴在了马汉的后脑上,她五指岔开,缓缓地插进了他后枕部的头发里。她还轻轻地抓他的头发。
       
        马汉松开了双臂,同时,抓住了她的右手,将其甩开。——抓男人的头发,这是美国电影里的豪放西妹的作派吧,让他感到……做作和滑稽。
       
        画蛇添足的王艳浑然不觉。
       
        马汉走进去,把自己放倒在床上。
       
        王艳走过来,帮他脱了皮鞋。还在他的脚上打了一下。
       
        她从鞋架上拿过一条毛巾,擦他的脚印。房间不大,床之外,都铺上了浅蓝色的地板胶。
       
        马汉没有对她说抱歉。马汉侧着身子看她撅着屁股擦地板。王艳不只是肌肤雪白,身材也很好。擦到鞋架旁时,她突然双膝跪下,双手撑地,并且肘部微弯,细软的腰肢往下一沉,小狗崽子似趴下去了。刺激得马汉差点把裤子顶破。但这时她伸手到鞋架下边摸,这引起了马汉的警觉。还好,一个白色的瓶盖子。
       
        王艳坐在地板上,背倚在床沿上,就在马汉胸的位置。马汉微微侧起身,左肘支床,从她白色衬衣的领口往下瞧那一双会跳会颤的雪白乳房。他将右手探了下去,他想她会打开他的手,但是,没有。于是他将手继续下探,他还用指尖拨弄她的乳头。她没有拒绝。但他想将整个手掌伸进她的乳罩和乳房之间则不可能,那里胀得太满了。
       
        一切都很顺利。王艳闭着眼,咬着嘴唇,温顺得很,她的脸泛起潮红。在马汉脱下自己的内裤时,她睁开眼看了一下他的笋,又立即闭了眼。大约感到了羞臊,还把脸侧向了一边。
       
        她的内裤,这一回是粉红色,裤角还有银白色的花边,老实说有点丑。马汉还没有脱,上次的不快还记忆犹新。“我得试试”,他试的时候,她微微抬起了屁股,绝对配合。于是,马汉又把她的内裤给她穿好了。
       
        马汉要从她的头开始,就像黄碟所教授的那样,在她的嘴、脖子、胸、小腹、大腿内侧,作足文章。黄碟教授的,是一种免责的纯粹性爱,接受乃至享受,就等于签了免除婚约、传宗接代等等附加责任的法律文件。哦,她双膝跪下,细软的腰肢往下一沉……这也是黄碟所教授的一个姿势,不知道她能否接受,但看样子,她会配合。就算她反感,今天也由不得她。
       
        马汉从上身开始,刚凑进她的头,就被她一把抱住了脑袋。抱得很死。她的眼泪,全抹在他的脸上了。
       
        这都没什么。
       
        但是,王艳对着马汉的耳朵,说了句这种场合中令所有男人都会立即阳痿立即崩溃的话:
       
        “我怀孕了。”
       
        这五个字之前,其实还有两个字:“阿汉”。方阿明他们常用的粤语的亲热叫法。
       
        —12—
       
        第一个脚踏上王艳老家土地的,是董超,小马汉两岁,但现在已是刑警队的中队长。当仁不让;第二个,是刚刚分配来的赵虎。赵虎表现出了新人对前辈的绝对尊重,和马汉礼让了半天。但马汉当然选择第三个才踏上这块土地。
       
        他宁肯留在火车上。
       
        他将夹克衫的领子竖起,风有点割耳朵。但寒气是从地面向上传导的,漫过脚,到膝盖,再到大腿,然后,带重量的寒气围绕着他的裆部,开始收缩、挤压。——夹克衫下,马汉穿上了前一天刚买的一件新毛衣。呢子大衣白色围巾?他真的一点都没想起来。
       
        他们三人一起跺脚,滋滋地吸着气。呼出的气,像是抽烟人喷出来的烟。他们的下半身,都被塞进了一个天然的大冰箱。
       
        北方谚语:“狗冷冷嘴,人冷冷腿。”没错。
       
        走出杂货铺大小的火车站,马汉的板寸短发上,感觉到有细雨往发尖上落。有那么一滴在头发间没站稳,脚一滑,掉到了他的头皮上。如同一根针在头皮上扎了一下。
       
        赵虎说:“不是说中原一片大旱么?怎么会下雨呢?”董超说:“报纸你也信?”赵虎说:“网上的。”董超抖抖缩缩地说:“网络不一样?都是党领导。”赵虎流露出年轻人特有的迷惑:“可是网上有图有Video啊。”董超没有答话。
       
        三个人不约而同在车站派出所的门口停住了,风太大,得找面墙躲躲。另外,出门在外,见到这一类单位,有一种家或者亲戚家的感觉。但是家或者亲戚家铁将军把门,不接客。董超大概有点暖和了,继续对赵虎说:“什么大旱啊那都是喊给中央看的。中央一看,哟,受灾了,免税吧,拨款吧。钱一来,就吃喝掉。”
       
        赵虎恍然大悟。马汉也对董超刮目相看,小他两岁做了他的领导,不是没有理由的。马汉知道他跟张龙一样,整天都捧本书。不过,董超捧的是官场小说社会管理类的,张龙看没鸟用的文学。所以张龙越看越傻,而董超,看社会的眼光深刻。马汉觉得董超一定能干上去,只要运气不太差。
       
        说完话,董超皱起眉头,眺望远方。大概在展望他的官场之路吧。但更可能的,是在展望他们这个抓逃三人组当下此即的现实之路——荒野中的一个小站,除了他们(列车员把他们送出站后,骑摩托车走了),没有第四个人。没有出租车,没有摩的。他有点发愁。让他愁吧,谁让他是领导呢。
       
        马汉也在偷偷地放眼远眺。暮霭或雨雾之中,远处,大约有一处村庄。那会不会是王艳的家,大王庄呢?马汉不敢看,就把眼移开。中原,一片平展开阔,但看不真切。有一撮一撮的树,像癞疠头的一撮一撮的毛。大约是杨树,叶子一律掉光,所有的枝条一律利索地向树杆伸上去的方向伸去。所有的枝干都是直线条的黑褐色,仿佛是拿毛笔蘸着对了水的墨、比着直尺画成的。只是在枝干稍稍稠密的上方,会发现有一坨更细的黑褐色树枝团成一顶草帽样的东西,无疑,那是鸟巢。鸟巢注定空空,鸟,都到南方比如粤C去了,但马汉却要反其道而行之。远方的暮霭或雨雾沿着大地向他们聚扰过来,连树都有点看不清了,只能看近处的地。麦苗是绿的,田埂或是田间小道上,残留着一些头皮屑似的残雪。
       
        赵虎的脸上也泛起了年轻人的愁容。
       
        马汉希望能跟他们谈谈王艳,以一种轻佻的、玩过且大有滋味的口吻。她,正在幻化成冷雨、暮霭、雨雾向他压来。他感到胸闷。
       
        但现在,显然不是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们俩肯定没心情。
       
        —13—
       
        王艳的那五个字“我怀孕了”,具有泄欲和去势两重功能。
       
        马汉还不怕她闹。像薛霸那样,灰头土脸前途渺茫,还不到这一步。他是怕她诈,怕她背后有男人谋划撑腰,像那些色诱抢劫的妓女一样干。所以,他都不敢激怒她。他小心翼翼陪着笑脸说:“我的?不一定吧?”
       
        “总不成是我自己搞的?!”她圆睁着双眼。马汉盯着她的双眼看,眼都不眨一下,他得从这两个球形的眼珠子的最中心像针一样将身子挤进去,借以进入她的内心,看她是否说谎。工作中学来的技巧,得活学活用。
       
        但他绝望了。她,百分之九十四以上没有撒谎。“九四”,就是!
       
        她什么目的?要钱么?没问题。最近他手风难得的顺。就算再多点也没关系。
       
        但似乎不是。
       
        他侧过身去,看到了地板上他的衣服,衣服下边,他的配枪露出了弹夹上的小铁环。——有一哥们这么干过。在宾馆的床上,他“女朋友”抢他的枪玩,枪走火,子弹从女人脑部贯穿而过。谁都知道那女的是个鸡。好像没判死刑……
       
        她从背后抱马汉的腰,但马汉择开了她的手。再抱,再择。于是她不再勉强。但却用嘴唇亲他的背,盖章似的。马汉坐了起来,她又来给他捏肩膀。她的嘴和手,都像蜂刺一样。
       
        “我得稳住她”。维稳压倒一切。
       
        她确乎不是想敲诈勒索。她甚至也没提结婚“给你生娃”之类更给人添堵的话。她被成功稳住了。她对他言听计从。
       
        他所有坏打算都倏然消散。就像风卷残云。
       
        就像此刻,他、董超、赵虎坐在镇上最高级的一间餐馆里一样。南方的、温暖的笑回归到他们脸上。所有的不快都倏然消散。就像风卷残云。
       
        马汉甚至还问服务员大王庄的位置,她用手往西一指,“过河还有二十里。”二十里,足够安全的距离。服务员和赵虎同样困惑:“你怎么知道有个大王庄的?”马汉笑而不答。忙着点菜的董超代为答道:“还用问?!肯定鸟过那里的姑娘!”
       
        真被他说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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