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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迹十四行(下)

发布: 2011-3-24 18:39 | 作者: 维阿



        阿基伯没有喝酒,也就是说,他的神智是清楚的,老糊涂除外。但跟他沟通很成问题,他只有一句:“过年放炮有何不可?!”——用粤语讲,反诘的力度极强。
       
        马汉从自己的北方人角色谈起,他试着告诉他,广东人,特别是他们这些城中村的所谓农民,能过这种满清八旗式的寄生虫生活,全赖那个人所赐,他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马汉其实对这种谈话毫无兴趣。他只是非常好奇,一个寄生虫究竟受了什么刺激,想作出这样悖逆的举动?他的求知欲,在这一刻非常强烈。
       
        但他没有得到答案。阿基伯只有那一句:“过年放炮有何不可?!”马汉,一个北方来的外地人,顺理成章地把这理解为一个本地人不开化的野蛮和有钱有权之后的骄横,他恼羞成怒,他扔出了三个字:“你试试!”
       
        王朝马汉跟着阿基伯快速走出门外。离捻子三米远,阿基伯就按下了打火机,窜起来的火苗有三四厘米高。但他们不相信他敢点,城中村农民,老鳏夫,撒娇或撒泼罢了,跟女人一样,闹但会适可而止。
       
        但阿基伯真拿打火机凑到捻子上了。灰色的小绳子,“哧”一声就溅着火星向炮身缩去。大概为了证明他放炮的欲望无法扼止,点了捻子,他还拿打火机向鞭炮的拦腰处点。
       
        我们的维稳是有力的。
       
        王朝迅速地扯断了溅着火星的捻子。
       
        马汉迅速地卡住了阿基伯的脖子,一个背摔,他就轰然倒地。倒地时王朝马汉听到了“咔嚓”一声,不是腿就是胳膊折了。
       
        —10—
       
        阿基伯绝对是个高浓度的霉人。和他的亲密接触,叫马汉沾上了大量霉菌。
       
        出院的阿基伯,喝上二两就会踱到派出所门口,诅咒马汉的祖宗十八代。
       
        霉运抖不掉,跟在马汉身上好多年。
       
        不但阿基伯,还包括鸡头鸡妹、吸贩毒份子、打工者(打成老板除外)、黑社会(混得有头有脸除外),马汉一直提醒自己远离诸如此类具有堕落、阴暗、倒霉等气场的人,要多接触打工打成老板、黑社会混得有头有脸的那一类,他想活得好点,斗志昂扬,天天向上。但不料大过年的就和阿基伯来了个零距离亲密接触。阿基伯倒地时,指甲还划破了他的脖子。
       
        追溯霉运的滥觞,马汉将其定格为到粤C第一天的那次“烟打嘴”。—— “烟打嘴”会给人带来霉运?这风俗我没听说过。但马汉有其道理,那个领导,很快就犯了错误,叫组织给收拾了。他是个衰人,他扔过来的烟,自然带着他宿命的衰运。马汉有时真心希望这个只识“AB和VCD”的人官运亨通,一直干上去,那他自己肯定也能昂首挺胸平步青云……
       
        马汉年近三十,连一点升职的苗头都看不到。打麻将也输多赢少,参股了一间地下录相厅,开张才三天,就有两个打工仔(没有黑社会背景)斗殴,死了一个,录相厅叫上级机关给封了。血本无归。工作中他也老是莫名其妙地出小错,领导可能已经认定了他烂泥扶不上墙。
       
        他也曾悲观地想:混成一阿基伯算了。娶一个收入不能太低的老婆(王艳之类流动人口肯定不行),等单位分住房,然后攒点钱,在繁华的紫石街盘下一间商铺,平安到退休,靠退休金和铺租,每天喝喝小酒,打打麻将,了此一生。他还残留着一点年轻人的倔劲,想一定要强过阿基伯一丁点——钱没他多是肯定的了,但得保住不犯浑,比如在什么大忌日里要放鞭炮之类的,免得被后生仔拧断了腿或胳膊……
       
        他有时也乐观一会儿,因为比他混得差的大有人在。比如薛霸,一个大肚子女人闹到政委那去了。才结婚半年,自然妻离子……噢,还没子女呢。他自己也差点被开除;比如张龙,成天看书写作,梦想当什么作家,却连在报纸上发个征婚广告或寻人启事那么大一块文章都不行;“进去了”的有几个,吞枪或上吊的也有几个呢……
       
        王朝可能比他强一点,这让他气又有点不顺。王朝每次从领导的办公室走出来,都眉飞色舞趾高气扬;而他,无一例外垂头丧气印堂发黑。
       
        甚至连运气都比他差,比如,有一年过年时候,要去北方抓杀人犯,他们俩抓阄,毫无疑问,去的是他;而就在过年前最冷的那几天,去海南岛调前科资料,抓到“去”的却是王朝。
       
        “烟打嘴”的衰人领导之外,马汉觉得第二个灭了他的好运的就是王朝——北京那趟差的出让,把所有的好运都让掉了。才两条烟啊。
       
        但他也承认,出让那个肥差,最大的理由就是王艳雪白的胸脯。——如此说来,王艳是第三个霉人?
       
        不!马汉从来没这样想过。委过于女人,他觉得这种男人该被捏碎睾丸——比如他姐夫。他曾从一个警察的角度客观评析过:他姐长得还可以,在床上不至于让人索然无味;他姐生的是男孩;他姐对老人,还保留着难得的传统妇德,当然嘴有点刀子……至于他姐坏了姐夫一百万彩票奖金的事,姐姐最多只有三分之一的责任。女人犯浑是上帝安排的,但男人(稍有脑袋和力气)就完全可以控制她们犯浑的危害程度嘛。上帝很公平……
       
        可是,旺夫克夫之类的,大概也是有的吧。
       
        马汉衰运连连年年有余,不怪罪女人。但想找一个能旺自己的女人。
       
        王艳、张艳、李艳、赵艳……他的衰运,与她们无关。——当然是这样的。
       
        王朝。阿基伯。王朝。阿基伯。王朝。阿基伯……——因为要出差,放了半天假,他在一张笔录纸上把这两个名字写了整整一页。他找到了衰运的病灶,做了决定:出完这趟苦差,得躲开他们。很简单,送点钱,换个单位。然后找一个能旺自己的女人。
       
        —11—
       
        苦差,还夹杂着其它苦涩的情节。
       
        出差的地方,正是王艳的家乡。
       
        王艳马汉早已忘记,但鬼使神差,就在出差前夜,他翻抽屉,想找本书在火车上看——他曾向张龙借过《向死而生》,没看完,放在岗亭让雨给泡了。张龙就在书柜上贴了张“书与女朋友恕不外借”的纸条——却不料在一本《女孩心思》里找到了她的身份证复印件。那年,她托他办暂住证。
       
        他从来都不记得她是哪里人。反正像他一样,按粤C人的说法,岭南以北者,统称北方人。
       
        也许她对他说过,但他没上心。怎么可能上心呢。
       
        他……烟头掉在裤子上了,烟头像一粒花生米(子弹),执著但却缓慢地穿过了裤子、秋裤,直达左大腿内侧的皮肤。
       
        ……王艳,大约半个月后给他打电话,她语调欢快,说又换工作了,这回收入相当不错。她的欢快令马汉如释重负,她对收入的满意令马汉真心高兴——女人经济上独立了,就不会对男人死缠烂打,她在一家中档的单身公寓租了一个单间,这令马汉的欲火焰腾腾升起。
       
        “我,请你吃饭吧。”她的邀请。她大概太过欢快了,以至于没能矜持哪怕五秒钟。马汉欲火升起的同时就打定了请她吃饭的主意——还能怎么样?搞定女人百试不爽的桥段。
       
        当然单是马汉买的。马汉是男人嘛。
       
        一进她的公寓,眼一扫,马汉就断定了这是一个干净、最主要是安全的小窝。断定之后就是行动,他一把搂住了她,而她也环住了他的脖子。他第一次觉得亲吻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所谓的女性的柔美,全都体现在了王艳的唇、舌和微微摇晃的脑袋、呼吸之间了。他感到似水的某种美好,是的,美好如水,从他们两人的脚底开始漫起,灌进了皮鞋,上了膝盖,进了灼热的裤裆,压上了本已呼吸短促的胸膛,然后是因吞咽而起起落落的喉结,最后,是他们的就像两个被爱情驱使的激情万丈的生殖器似的嘴巴……只差一毫米,就能渗入马汉的鼻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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