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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算艺术观么?

发布: 2011-2-18 08:10 | 作者: 唐棣



        关于生活
       
       
        1、你是高二辍学了,据说当时不是家庭原因,也不是学习问题,好像是不大适合学校教育是吧?听说你当时为说服母亲说了一句话,母亲就同意了你离开学校了,什么话威力这么大?
       
        唐棣:我问她想要一个健康儿子,还是个疯儿子?我那个学校环境非常压抑。绝不危言耸听。我本人性格有些孤僻,不大和人接触,也没什么朋友,在那种压力下什么都有可能。我一再声明过我不是一个励志人物。很多人误会了。还有,纠正一下,有一定家庭因素。当时家里供不起我上学。母亲当时跟我说,我要上大学的办法是她要卖房。“因学致贫”的悲惨现状即使不在我身上发生,我也开心不起来。没成绩因素这点,我很得意。
       
        2、你在家写作。起初挺不顺,投向各个杂志社的作品都石沉大海,这个时候是你最艰难最困苦的时候了吧?
       
        唐棣: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是。我回来干什么?当时愿望当作家。我跟母亲表达过这个愿望。当时,受到的反对,就是说当作家,我没有任何先天的基础培养。咱文化在那儿摆着,比如现在有些孩子四书五经,史记呀都读过,我没有那个。我从不看书,后来到家后恶补,因为我知道我需要这些,而且必须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把这些基础化的东西补充好,目的性非常强的阅读其实是挺管用的。我有些理解高考车轮战术了……
       
        3、据了解你走上文学之路之初,反倒比刚开始,遇上更多彷徨、迷茫和孤独。最初的四五年,你还得承受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你是怎么面对的?
       
        唐棣:母亲每天带我到村庄周围的一个小树林遛弯。从来都是在没有人的傍晚阶段,我们才出去。我的目的就是想避开人群,避开村里异样的眼光。因为,当时我回到村里时,说我要当作家,周围人都以为我疯了,没人理解。现在,你也能想象到,不理解的特别多,这孩子是不是有病了?所以,在傍晚时去遛,然后回来。一天放一次风,小村就像监狱似的。
       
        4、这个状态持续多久?
       
        唐棣:我说我现在这样你信么?其实,我现在还有点这个状态。只是,遛弯的地方换了。
       
        5、你在很多场合提到母亲。在那段最困苦的日子,只有她在你身边默默支持,撑起了你对梦想的执着。所以,在你很多作品中总能找到“母亲”这个无比温暖的词语。她没有反对你?在你最困难时,在你投稿无门时。
       
        唐棣:有反对。但更多是支持。我说一个例子。在村庄周围遛弯的时候,那时还没有电子邮件,电脑不发达,需要打印出来到邮局寄。邮费还非常高。大概,每次邮寄都要花四五十块钱。很厚很厚,往邮筒一投,听到咚一声,才感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块石头仅是落地而已。寄出去的信从未回来过。那段时间,母亲说过一句话至今让我感动。所以,你说母亲是一个温暖的词语嘛。我问她你说我写的那么不好么?我妈说肯定是寄丢了!说了好多年寄丢了。
       
        6、很动人的一句话。其实,母亲明白,你也明白,彼此心里都明白。
       
        唐棣:对。不可能寄丢一回,全寄丢了的。她每次都是用这种非常稳定,非常温柔,非常温情的口气说寄丢了。寄丢了他们肯定没看到。是这么一个说法鼓励着我。背着她时,我就想我知道没有丢,还是咱自己写得不够好。于是,努力继续写。所以,很多时候,我强调没有她就没有我,没有她没有肉体的我,也没有精神上的我。等于是母亲给了两个我。不是所有母亲都是这样的。所以,她很伟大。没有她,就没有肉体的我,没有精神的我,或者没有文学的我。
       
        7、母亲的一句“寄丢了”鼓励着你一直在这条路上走。2006年起,你的作品陆续被人接受了。2008年还拍短片获奖。怎么想起拍片的?
       
        唐棣:这是我被更多人知道的原因。我有时想假如我没拍,单凭文字是否可以做到现在这样?我不是说现在这样有多牛。而是我觉得我一方面渴望这种喧嚣,一方面又心怀担忧。我知道我自己的分量和自己的能力范围。拍短片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写影评。说了很多次了,下次不回答。每天要看三四部电影。看时,我就有了这想法。
       
        8、很难想象你用个普通DV拍出了《湖畔公路》这样有质感的片。请你说一说怎么筹备的?
       
        唐棣:很多人当初也是这么想的,我不可能拍出来!现在还有一些人说我是“八爪鱼”。我承认我涉足很多领域。但我有我自己的认识。这些领域,其实对我来讲都不陌生,是有联系的。这个拍摄的筹备很简单。有一次聚会,当时,我没有DV,在我印象里能够出影像的只有DV。真正电影用的机器我是不敢想的。正好一个大哥有这个东西,我就借一下。他很支持,让我用,几次来现场看我们玩。很感激他。然后,找几个平时爱看电影的朋友。我就说咱们试一下?其实,他们更多把那次拍摄当作了一次冬游。
       
        9、你没想到有机会与王洛丹主演的《车逝》并列入围电影展吧?
       
        唐棣:没有。我敢拍,但没有想以后。也是因为这次的意外收获,我后来又做了《变调》和《抵达》。完成了“故乡三部曲”,在一个相对完整的表达中结束了。
       
       
        关于文字
       
       
        1、记得你在一次采访中说,现在杂志上的小说扫一眼,看作者要说故事了,你就开始烦。大概是这个意思,我没有篡改你的言论吧?
       
        唐棣:希望大家理解。就像我理解很多人为何抛弃了原来的艺术构想,在追求“感人”的同时,也把曾令我惊叹的小说才华殆尽。还好,我现在不烦了,因为不看了。你知道讲故事,就像个古代的说书人,开始时都敲一下惊堂木。他一敲,在我这里基本上就是下课铃响了。我把自己下课总行吧?
       
        2、看过一系列你的小说。作为读者我有个感觉,是你的文字和你的人对不上,无论从语态,还是语段上,甚至到节奏,都好像来自遥远的什么年代。还注意到一些评论,谈到你文字的“涩”,叙述的“涩”。我觉得对于你来说,这或许是一种刻意而为?
       
        唐棣:我很早就听到过这种说法。“刻意”——我觉得从两方面说,一方面是我很高兴的。至少在如今这种评论环境中,有人哪怕是暂时地脱离对小说故事性的咀嚼,有人关注到了文字。还有一个方面是我觉得我目前所做的,无论得失,都是我对文字表示的一个审慎态度。按你说得“涩”来说吧。《老子》里有句话:“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我觉得我对小说有种虔诚的东西。当然,很多人,包括一些小说作者也认为我是不合时宜的。我不管那些,和他们偏向的底层啊、小人物啊、生活艰辛啊不同,我们都是虔诚的。这个时代写小说,尤其短篇本身是件虔诚的事情。我关注另一种,可能更多是文字意蕴上的东西,小说在我是一种“大道”。所以,追求它的过程势必磨损。减少,去修饰,语言上常犯一些“用力过猛”的毛病,我觉得值。说起好小说,我想我们会达成共识,消灭技巧,无技巧的技巧,像孙犁、汪曾祺、海明威、奈保尔他们那种。这样要求我,一个学习者,不晓得是有病,还是他们好心捧我?当很多人只注意到故事时,我关注着文字。小说到底是文字意味。就像我曾经说过一句关于故事的话。你可以不讲故事,但不可以不会讲故事,完全两个概念。
       
        3、现在,很少听见这类表达了。我不说它深刻,你好像很讨厌这种词语。我说它极端。极端的东西对文学有益无害。我想起了帕慕克不晓得为什么?你是不是曾在电台节目里跟人谈过《伊斯坦布尔》?你这些观念与它有联系么?
       
        唐棣:前一个问题基本都回答了。据我看来,帕慕克是一个技巧派。有时,我也会看到他用力过猛的地方,这恰恰证明了人家的才气。当然,我不是说我有才气。
       
        4、你有这样的想法是从何时?我记得你刚开始有很多故事的小说呢,这怎么说,好像什么官场小说、言情小说,青春小说你都写过。
       
        唐棣:我从十七八开始写,那时写小说就是写自己,你说能不青春么?后来,生活出现问题,我就给书商写言情,官场一路文字。我基本都是二手生活。我的材料来自新闻,或者来自书商提供的样本。我记得我写过一个女子监狱题材的,基本都是靠胡编,进而参考一些书商提供的材料。言情相对要简单,无需细节,你早恋过就能写。那时,我基本上是一个星期十万字。每天被编故事折磨。我觉得是自己编得故事败坏了胃口,不赖别人。我觉得短篇小说写的是境界,是需要思考的东西。
       
        5、你觉得当今文学,或者说小说写作的指向是错误的?你具体说说,你的看法吧?
       
        唐棣:这是个人看法。现在的阅读环境很差劲。当然,我指的是“纯文学”或者说文学类差劲。这个词不太好说……我所说的吧,不是一般的文字作品。那些励志书、美文书、故事会是可以普及的大众阅读。作为区别于这些的,有更高追求的作者都很悲壮。这么这样谈文学,谈得我很矛盾。我平常说,不要太进去。你看我一谈,好像我钻进去了。其实,并没有。或许,你觉得我把这些看重了。比如一些外界的看法啊什么的。我这么看,活在人群中,完全不理会外界看法,不现实。只能对环境给自己的影响减小到最小。但还是有影响。
       
        6、的确有这样的情况。“全民阅读”只是一种希望,很难实现。我们身处的时代好像不适合阅读……
       
        唐棣:有个好引导,我想会有改变的。问题在对阅读对象的判断失误。我就住村里,村里人看书?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周围看书的人很少。认字的人都很少。年轻的都在打牌,打工,看书需要一个内心的追求,他们没有。包括我现在去一些学校,老师们除了教科书也不看啊。文学本来就是小众的,任何妄图大众化的想法都有点像盲人摸象。杂志、出版社的引导是乱的。有时,和出版社的朋友聊天,他们把垃圾吵成经典的标榜让我无言。其实,他们是可以做个好的引导的,但是为了利益他们没有。还有,对于“纯文学”写作者来说,更没必要端着一种为人民写作的大架势,像糊弄自己。
       
        7、既然,说到阅读,你个人的阅读情况如何呢?我透过文字判断你的读书量相当惊讶。你在从高中回来,至今读了多少书你统计过么?
       
        唐棣:我读书不多,只是面比较大,小到苍蝇蚂蚁、大到宇宙星际。我读书有个态度也不晓得对不对,我所谓的“蜻蜓点水”和通常说的“浅尝辄止”又不一样……那这么说吧,我不喜欢沉重的东西。
       
        8、你有首诗好像写到这个沉重的问题了?有类似的句子:“在他那儿/一生里一天是幸福的,便够他知足/他早厌恶透了那些繁重的情感/到了这个时候,他说/活得蜻蜓点水最好……叫《希望我是他》?
       
        唐棣:对。其实,我写过很多关于类似的句子。只是忘光了,我是写过就忘的那种人。因为,你说的这首离我比较近,近期写的,要不我刚才差点跟你说这人写得很牛!
       
        9、对不起,忽然想到那句诗。你接着说阅读习惯吧。对了,你对诗歌是什么看法?你写过不少诗,可是你似乎一种回避。
       
        唐棣:我只能算是诗歌的叛逃者。我的坚持在“无诗文”的状态,也就是在不写中。我很久没写过了。但我觉得我看的东西,无论、文论、小说,里面很多句子都可以是诗的。读着读着,暗自成行的事情常有。也许,说不清这种感觉。我在阅读中把别的文字拆解成诗,以告诉自己,我没有离开它。这是我的方式。对诗歌一直不怎么发言,主要是不懂。还有,当下诗歌纷争太多,我也看不明白。你也别问我,我不懂。还有,我越发觉得,诗与形不形成文字、落不落在某本诗歌刊物上,关系不大。在我看来诗是一种人格上的东西。是一个气场,类似人的气场多一些。读书习惯这么说吧。我在老家原来有个很大的画台,经常十几本都打开,放在上面那么看。如果,你看到,那会很唬人。其实,没读进去多少。至今,很少有一本书吸引我彻底读完。不能全赖我,还有一部分书的原因吧?
       
        10、你看的第一本书还记得么?都是去哪里淘书?我觉得你是那种淘书的人。你们都讲个情调。
       
        唐棣:《王羲之草书习字帖》。因为搬家翻出来,所以记得。这是一件很久远的事情。我最早买书都是别人看过的旧书。旧书比新书有温度,有质感……多好听的借口啊!主要是那时也买不起新书,还有新书有很多内容遭到删节。我怎么觉得今天老重复说一些话呢?那几年在家读的书都来自旧书市场。现在,旧书市场搬走了,听说惨淡经营,濒临消失。
       
        11、现在,多久买一次书?量大吗?你好像说过你原来是按麻袋来算数量的,有这事么?
       
        唐棣:我买书不如我妈慷慨。有时,她跟我买书,量就大。我个人拘谨,其实也是怕书。提到旧书市,我很久没去了,很怀念。等天暖了我就去。主要是看看那些卖书的老人,他们就像我以后的样子。
       
       
        关于艺术
       
       
        1、你目前涉足很多艺术方面的事情,不如影像方面。你周围人什么看法?你听到过类似的声音么?
       
        唐棣:我没有到该被议论的程度,有人高估我了。
       
        2、据我所知,你拍纪录片、做影像艺术,听说前段“新星星艺术节”,你的摄影作品还入围百位艺术家?
       
        唐棣:这都是我的兴趣。从文字到影响,从动态到静态。我觉得正是因为年纪尚轻,我还可以做更多点。艺术节那事纯粹是玩票。慢慢体会到这个心态对我这种敏感的人来说,至关重要。做些涉及不到得失心的事情,挺舒服。这种“小跨界”使我获得了更广阔的视野。写累了,写没趣了,没必要非苦哈哈写。我不是那种人,但我尊重那种人。很多人都会受到限制。我个人目前受到的限制少。所以,自由些。我觉得对于艺术来说自由是最重要的。
       
        3、我觉得你挺执着的,有想法。那你现在做这么多关于艺术的事,都秉持一个什么观念?
       
        唐棣:是兴趣。与艺术系统还没有发生联系呢。我八年日夜想文字这码事情,再笨也会形成一些个人看法的。艺术在我目前为止,还是有隔膜的。所以,没有艺术观。对了,自由算艺术观么?
       
        4、我们的谈话中,感觉你心态比较好,你介意有人说你在这条路上很坚持么?总感觉你时常抓住一些词语来反对……
       
        唐棣:这是我的毛病!你指哪条路?其实都一样,只是途径不同。坚持是个好词,用我身上有点浪费。我不坚持。我过早喜欢上了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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