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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

发布: 2011-1-27 23:13 | 作者: 胡不归



       他找到了吗?郑而已问爷爷。
      
       嗯。爷爷瘪了瘪嘴,喉咙里发出一声痰音,长满了细小老年斑的眼皮慢慢盖下来,睡了过去。
      
       爷爷再次醒来的时候,郑而已问,然后呢?
      
       货郎把一大捆花花绿绿的头绳儿和一大包发夹都送给了那个姑娘,然后就离开了。第二天,他又来找姑娘,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姑娘没有答应。那货郎不死心,天天都来找姑娘,姑娘要是闭门不见,他就守在村口,一守就一天。村里人劝他,别守啦,人家早嫁人了,娃儿都生了好几个了,丈夫在外地帮人干活,所以不在家。货郎不为所动,还是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姑娘打开门,把货郎放了进来。
      
       每当有人进来的时候,爷爷立刻不再说话,倔强地闭着嘴,失去牙齿支撑的双颊,猛地塌陷下去。他双眼盯着房顶,直到看累了,慢慢合上眼睛。郑而已答应了爷爷不把这个故事告诉别人,当爷爷不说话的时候,他就在把头靠在床沿上,默默地看着爷爷。
      
       姑娘,不,应该是女人和货郎准备私奔的消息很快被村里人知道了。他们一面偷偷地盯着两人,一面派人连夜赶往外地找到女人的丈夫,告诉他这件事。女人的丈夫回到家里,一帮族人把那两个不知廉耻的“狗男女”捆了起来。丈夫问女人,是不是铁了心要跟他走。女人不敢看丈夫,低着头,散乱的头发垂下来遮住眼睛,低声说是,丈夫又问那个货郎,是不是铁了心要带他的女人走,货郎盯着女人的丈夫回答说是。年轻的丈夫坐了下来,抽了一支烟,每一口都抽很很凶。抽完烟后,丈夫起身把女人和货郎身上的绳子解开了,说,你们走吧。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老人上前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女人拱手让给别人。丈夫没回答,只是冲着女人和货郎挥了挥手,说,走吧,别再让我看见你们。女人抬起头,眼里充满讶异,接着,她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凄惶,她慢慢走过来抱着他丈夫哭起来,却被丈夫推开了。女人感觉有点尴尬,只好拉着货郎跪下来,冲着丈夫磕了一个头,然后两人起身离开了村子。
      
       爷爷突然停下不说话了,郑而已探头看了一眼,爷爷并没有睡着,他嘴巴微张,眼睛睁着,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记忆的漩涡,一时无法脱身。郑而已觉得这个故事没意思,里面的那些人的行为和想法,他都无法理解,既然是故事,却好像连一个高潮都没有。郑而已想问爷爷,那丈夫为什么要放女人和货郎走呢?爷爷身子微微动了动。
      
       围观的人群都散了。女人的丈夫回到家,从井里打了盆凉水,洗了一把脸。然后坐在院子里开始抽烟。烟头在月光下忽明忽暗,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腾,飘散在蓝黑色的夜空下。 他就这样一根接一根的抽着,就像一尊不吃贡品只会抽烟的静默的神像。当脚下落满了烟蒂,他突然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他越走越快,出了村,他开始跑了起来。路边一块石头把他拌了一跤,插在腰间那把用来防身的刀狠狠地顶在肋骨上,疼得他大叫一声。可这疼痛却像是一碗油,浇在心里,让那团火烧得更旺。他用手揉了揉受伤的地方,爬起来,跑得更快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追了多久,只感觉头上那半个月亮斜斜地跟自己跑了一路。前几天刚下了几场大雨,空气中全是雨水、青草和树叶混合的湿润的气息,他想停下来喘口气,却在听到一声乌鸦瘆人的叫声之后,感到身体里蹿起一股寒意,不由地又踉跄着向前跑去。快到临镇的时候,他追上了女人和货郎。
      
       水声由依稀变得清晰,前面是一座石桥,过了石桥就出了本镇地界了。暴涨的河水裹挟着树枝、落叶和浮肿的动物尸体顺流而下,穿过桥洞,汤汤奔涌,河水不知流向何处,但女人的丈夫相信它一定会流到大海。女人和货郎上了石桥,丈夫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爷爷咳嗽了一声,喉咙里发出咝咝的呼吸声,像是喘不过气来,郑而已紧张地望着这个似乎在下一声咳嗽之后就会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的老人。爷爷终于缓过来了,长长地舒了口气。父亲走进来,让郑而已出去玩,别打扰爷爷休息。老人嘶哑着嗓子说,没事,让他待着吧。
      
       丈夫从腰间抽出刀,这是一把杀猪用的尖刀,双开刃,月华如练,滑过刀口,在刀尖上倏忽一闪,有如星芒。他右手持刀,冲上石桥。当女人感觉到身后有人时,她的腰间已经中了一刀,她回头看见满脸狰狞的丈夫,张大嘴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感觉心口一凉,丈夫的尖刀准确地扎在了她的左胸,女人翻身落入河里,被愤怒的河水瞬间冲走了。一切发生得太快,货郎清醒过来时,发现尖刀已经抵在了自己脖子上。丈夫问货郎,你不是想跟她一起走吗,去啊。货郎脸色苍白,楞了几秒后放声大哭,他扭头看了看远处的流水,女人早已没了踪影。他开始猛烈挣扎起来,刀尖刺破了他的皮肤,一串血珠从伤口里渗出来,货郎一边哭着一边从嘴里发出各种含混不清的声音,像是在愤怒的质问又像痛到极点的自责。丈夫一脚把货郎踹倒在桥上,转身走了。走下石桥的时候,他感觉冰凉的河水从脚底漫了上来,忍不住浑身发抖。他将手里的刀用力扔进河里,转身飞快的跑了起来。跑出了很远,似乎还能听见货郎趴在石桥上撕心裂肺的哭喊。
      
       郑而已觉得这个故事变得有意思了。他问爷爷,后来呢?爷爷说,后来,那个女人的丈夫就带着几个孩子去了外地,再也没有回村子里。兵荒马乱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郑而已又问,再后来呢。爷爷说,没有后来了。郑而已突然觉得这个故事又变得没意思了。他站起来,嘟囔着离开了房间。
      
       爷爷咧了咧嘴,似乎想笑,却有一行泪从眼角滚了下来,滴在枕头上。
      
      
妒意
      
       郑而已和儿子郑子凡回到家里,发现妻子站在门口等他们。郑子凡雀跃着扑进母亲怀里。
      
       郑而已问:“怎么不进门啊?”妻子翻了个白眼道:“你故意的吧,钥匙不是早充公了吗?”郑而已这才想起来妻子离家前就把钥匙给他了。他闷声上前把门打开。
      
       客厅里,郑子凡坐在沙发上依偎着母亲看动画片,郑而已几次催促他去睡觉。郑子凡在获得母亲明天不会出差的保证后,三步一回头的进了房间。
      
       郑而已和妻子盯着电视,半晌无语。
      
       郑而已挪了挪屁股,清了下嗓子说:“离婚协议书我都看了,没什么意见。”
      
       妻子面无表情的说:“没意见就好。明天上午就去办了。”
      
       “嗯,办完,一起再去吃个饭吧。”郑而已突然感觉胸口闷得慌,有种大喊一声的欲望,可他还是努力保持平静。
      
       “看情况吧,要是时间来得及,就一起去吃。我明天下午还得赶回去。”
      
       “尽量吧,主要是儿子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妻子仰身靠在沙发上,双手环胸,说:“儿子的事,我还是那个态度,你要是觉得抚养有困难,咱们就修改离婚协议,孩子归我。或者,你有别的什么要求,都可以提。不然孩子跟着你,我真怕……
      
       郑而已感觉一股无明业火从心底猛地燃烧起来,他大声打断了妻子的话:“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他。你不用担心!”
      
       “嘁,自尊心还是这么强。说句不好听的,你连我都养不活,拿什么养活他?”
      
       这种话郑而已听了无数遍,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不知为何每一次妻子这么说的时候,都能激起起他内心的怒火。他拿起桌上的茶杯猛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落了一地。
      
       妻子一脸平静地坐着,嘴角微动,露出一丝讥诮的笑,说:“你知道吗?你越是生气,我越看出你内心的虚弱,越坚定跟你离婚的决心。你不就是恨我找男人吗?我找男人也是你逼的!有本事你就从别人手里把我抢回来。”
      
       说完,妻子起身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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