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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二题

发布: 2011-1-06 22:36 | 作者: 范迁



       老头却没被他吓住;后生仔,像你这样睁了眼说瞎话的,才叫迷信呢!眼见不为真,心见才是真啊。
      
       他感到一天的疲累全都泛了上来,这么晚了,为什么在这儿跟一个老头儿纠缠不清呢!他要赶回粮站去,趁老梁头还没睡下,让他烧锅热水,泡泡脚,擦个身子,如果能洗个热水澡那更舒服了。至于这个老头,他如果不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巴,到处乱说转世轮回,因果缘由的话,早晚会吃到苦头的。虽然文革已经过去,但中国的事情说得准吗?下一次运动来时,给老头安个装神弄鬼的帽子还是有他受的。
      
       于是板了脸对老头说:林老伯,计划生育现在是国家政策,是大方针,全国都在抓。镇上,大队都很支持。你年纪大了,说话不注意,我也不跟你计较。但是这些迷信的话被别人听去不好。现在已经很晚了,夜里凉,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老头低头不语,他正想走开,突然老头抬头说了一句:起风了。。。。。。
      
       说也奇怪,刚才还是无风静谧的月夜,突然平地起了一阵怪风,阴冷冷地,在小巷里,青石板路上贴地而过,在桥头打了个旋,然后一拐弯,钻进桥底。
      
       当他再回头时,老头已经无影无踪了。
      
       他满心疑惑地回到粮站,好在老梁头还未睡,就着一碟猪油渣喝他的夜酒。见了一定要他陪了喝一杯,而他只想洗一下吃点东西赶快去睡。老梁头说水还烧在灶上,最少也得一个时辰才好,何不喝点酒打发时间?
      
       他只得坐下,陪了老梁头东拉西扯,老梁头见他心神不定,诡笑着问他是否想家主婆了?他说刚毕业才工作,连女朋友都没有,哪来的家主婆?老梁头感叹道现在提倡晚婚,他在这个年纪时,已经有三个小把戏了,媳妇又怀了,实在养不起,做掉了。
      
       他随口说;我碰见你们镇上以前的郎中了,就在镇头的石桥下。
      
       老梁头顿时瞪大了眼:什么时候?
      
       就刚才,回来的路上。
      
       老梁头杯里的酒都洒了出来:不可能,不可能。
      
       我跟他说了很久,他还跟我唠叨了转世轮回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
      
       老梁头脸色煞白:你见了鬼了。
      
       老梁头说以前他们镇上是有这么个林姓郎中,他的诊所就开在石桥下面的转弯处。专治妇人病症,周围二三十里地人都来看病,生意不俗,镇上很多房产都是他买下的,包括现在这个粮站的房子都是他家的。郎中前后娶了三房老婆,但都生不出小孩来,过继了一个远房侄子作嗣子。养到九岁时又发伤寒死掉了。都说他为人打胎太多,阴笃有了亏损,所以老天罚他无后。解放之后,二房三房老婆先后离他而去,大房老婆死在五六年,剩他孤家寡人一个,日子过得艰涩,身子垮了,人的精神头也散了,看不得诊,也下不得地。整天阶耷了个头踞坐在诊所门口抽烟,诊所呢是早就关闭了,镇上建了卫生院,政府怎能让个江湖郎中给贫下中农看病?一有闲人跟他搭讪,就瞎七搭八地拖了人家诉说;当年他是如何地迷了心窍,做下伤天害理,谋财害命的事情。为此政府还去调查,查下来并无此等事情。于是乡民们都说他脑筋坏了,没事找事。一群小孩子跟在后面扔石子起哄;江湖郎中,断子绝孙。他只是苦笑,逼急了,也神色黪人,黑了脸嘀咕道:世道坏了,不修德积福,你们也保不准像我一样。为此在镇上没少挨批斗。
      
       林郎中死在文革期间,至今也有六七年了。他平日整天阶地坐在石桥下的转弯角上,低了头抽他的烟杆,自言自语。人走过也不抬头,到很晚才进屋。一天有乡民清晨起早去县城,看见郎中还坐在街角,觉得奇怪,走过去一拨拉,人就倒了。
      
       他只觉得背上冷汗津津,半晌作不得声。
      
       末了才定下神来,说:也许是别的人吧。他说是住那间房子里的。再说,我是学医的,亲手解剖过尸体,哪来的鬼?
      
       这话自己听来也是中气不足。
      
       老梁头道:信不信由你。那间转角的房子,自从郎中死了就荒在那里,有人搬进去过,住不了几个月就逃出来,说闹鬼。后阵子又做过商店,守夜的店员半夜听到有人在楼板上走来走去,一声声地叹气,活龙活现地,说得人都不敢去买东西,商店关门,房子荒了几年了,哪有人住那里!
      
       昏烛残酒,两人都沉默不语。
      
       水烧好了,他却全然没了洗澡的兴致,草草擦了个身子,就睡了。
      
       累极,却反来复去睡不着,梁上的老鼠热闹得很,唧唧地吵个不停。迷糊间听来又像婴儿的哭声。
      
       他一夜无眠。
      
       翌日他早起,为了在下乡之前再去那房子看一看。他是受过教育的人,告诉自己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只是老梁头喝醉了说的鬼话。
      
       在晨色中,街角那间房屋一如老梁头说的那般衰败,台阶碎裂,泥灰剥落,木门朽坏,轻轻一推,唧呀一声随手而开。他深吸口气,壮了胆子踏进门去,屋内光线迷蒙,屋梁结满蛛网。门后挂了一件布满灰尘的蓑衣,乡人常在雨天穿的那种。他恍或地盯了这件蓑衣看,昨夜那老头好像就是穿了这件蓑衣蜷缩在屋檐下。突然,那件蓑衣在眼前蠕动起来,他头脑一片空白,心跳如簧,脚却钉在地上一步也挪不动。
      
       一只硕大的老鼠从蓑衣里钻出来,沿了门板而下,钻进黑暗的屋子深处不见了。
      
       2010-5-29   柏克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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