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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绵虒-银杏-映秀:生死线上的真实

发布: 2010-12-23 22:01 | 作者: 木叶




       
       23日。
      
       到银杏乡,遇叶挺独立团,团长刘豫。这个将门之后在接受我采访时用“连滚带爬”四个字来形容绵虒至映秀这条生死线上的行走。其实他言谈间一直有笑容,“铁军面前无困难,困难面前有铁军”。独立团有2000多人,约1500人从河南赶来抗震救灾。16至18日,3天和师部失去联系。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然而因路险事急,不得不轻装出发,两天的口粮要吃两到三倍的时间,补给困难外加对灾民的救助,官兵唯有整天喝粥,有人一个星期没有接大便。
      
       中午,随小分队去东界脑村清水驿组清理废墟,并把埋压在废墟中的腊肉搜找出来。组长梁桂霞手里拿着儿子的小学毕业证、老公的奖状以及近两百张照片,这些都是才从废墟中扒出来的,但就是找不到她和爱人的结婚照。
      
       有一个26岁的小伙子,面色黝黑,话极少。去年11月建好两层小楼,12月结婚。住了才半年,楼便被震毁。当天他在外打工,美丽的妻子被砸死。第二天赶回,哭着将妻子下葬,冒着余震跑进屋找出户口本,却没有发现结婚证。妻子娘家在安岳,已有人带口信过去。他打算安置好自己的母亲(父亲已去世多年)就去看望岳父岳母。新娘子是羌族,遇难时不过20岁,且已有身孕。等待着新郎倌的是6万元欠债,是久远的悲伤。不知为什么,我比在路上听到有的家庭遭受“灭门”之灾还要痛心。
      
       清水驿一处废墟旁圈有一大群猪,老马说,这是我们沿途看到最富的人家了。不过当我在和村民聊天时才得知,这是震后清水驿所剩所有的猪,还有一些砸死或走失了。
      
       猪也会遇难。我数了两遍,共16头,一水儿的白色,沿着废墟有了同一个家。
      
       24日。
      
       叶挺独立团战士的风纪可能是沿途所见最好的,但一大早还是听到首长在训话。我就是在这时起床的。
      
       余震。出发,和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防震减灾局副局长徐吉廷同行,汶川便属于阿坝州。昨夜,他关于地震的一些说法,我并不满意,但一想到这位老先生要往返银杏-映秀,尤其是要攀爬豆芽坪附近几乎直上直下的峭壁,我对这么一个人在灾难面前的勇气便有了一种敬意。当天还遇到了汶川县副县长钱毓林,他说自己把暂时负责的每一个乡镇村寨都走到了,我对这话本能地有所怀疑,但他毫不起眼的穿着和满是尘土的皮鞋给了我一丝安慰。
      
       居然,在清水驿附近遇到了方成龙,贵州人,布依族,81年生,已往返于汶川-绵虒-银杏-映秀这条生死线达3次。途中便有人向我们讲起这名志愿者,还有人以为他失踪了呢,他的声音急促、决然:“我永远不会失踪的!”一路走下来,他帮助受灾民众传递口信、运送物资,还背一个名叫冯伟的受伤士兵走了好几里险路。像他这样的志愿者还有不少,譬如一个成都的高中教师和大二学生便很可敬,只惜未记下他们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又行进一里,对面山坡发生长达近一个小时的滑坡,大大小小的石头呼啸,烟土弥漫。再向前是麻羊站,遇到几名雅安人,架高压线的,其中一个地震当时紧跑慢跑爬上了高压线的铁塔,且幸好铁塔未垮,得以生还。他们早已回到了老家,此番是专程回来祭奠4个死难亲友的,几炷香在燃,一堆纸在烧,透过烟雾可以看到遥遥的河对面的铁塔。像他们这样几百里冒险寻亲的人同样不少,遗体要么找不到,要么找到了却无法运回,只得简单处理一下,做个记号,以待来日能魂归故里。
      
       10:45,豆芽坪村。房子倒了部分,一个老汉从帐篷里走出,倒水给我们喝。近旁100多蜂箱,安然,嗡嗡叫。不知甘甜的蜂蜜几时酿好,不知老汉的淡然究竟意味着什么。
      
       向前每走一步,都可闻到尸体腐臭的味道,一路上类似情形颇多,以此处为甚。无言,加快步子。一抬头,前路正石飞尘扬。
      
       人越聚越多,终究还是要过这个坎!在飞石的间隙,一小队一小队的人奔过。乱石阵之后是石土相混的山,陡极,被认为是从汶川至映秀最危险的地方,80度(其实一路上类似的坡度还有)。
      
       一个汉子满头大汗,坦着胸,一边掏烟一边道:我们是“农民铁军”!
      
       是的,一路上所见最多的便是铁军,如真正属于铁军的叶挺独立团,也有特种大队等,很多战士是89、90年出生的,一脸稚嫩,却在直面考验了,很多休婚假的小伙子赶了回来,更有退伍多年的战士自愿归队,随军救灾。是伤是亡,在所不惜,真要问个为什么,大多会对我说,谁叫你穿了这身衣服?还有更直白的:抛开天职不讲,做一个人就要积点德吧。
      
       过了这个峭壁再翻过一座山,空旷处坐了数十人,几乎全是沙坪关的村民。作为农民铁军,他们的组成和心态更复杂。两天前还在为我们过索道忙碌的当地青年男女,次日便成为了逃难者,甚至赶过了我们的步子。家破,人亡,村毁,心乱,他门背井离乡,就像暂不知晓村中老幼伤病被直升飞机转往具体何处一样,他们对自己的命运也并不明了。
      
       不约而同,大家休息了很久才上路,映秀在望。 
       

       5.25-今:都江堰-成都-上海 
       看不见的遗体
      
       28日,收到特种大队冯旭东的短信:沙坪关、一碗水、兴文坪村的老弱幼和愿走的村民都被直升机接走了,银杏乡所有愿走的人都走了,目前只有桃关、兴文坪、东界脑有少数人,保重!
      
       离开。另一种远走他乡。
      
       半座山垮塌下来,一辆辆呼啸的货车轿车瞬间惨毁途中,远远地看就像大山的一个玩具,而人就在其中……你不在现场便难以真正理解这一切的险恶与悲惨。
      
       石头像刀割过一样锋利,大地也在悲痛之中。
      
        “夺命的是建筑物,而不是地震”,不过到底还是有令人欣慰的:一些学校已经复课了。
      
       余震不断,比余震更长久的是生活。
      
       临行前被一个女孩叮嘱:善待血与泪,少拍。
      
       回想这一路,面对许许多多受伤的人,我均不曾举起相机,甚至不是不忍,只是无言。时间原因,绝少见到遇难者。如若说从未见到亦是不确的,汹涌的岷江中曾漂过膨胀变形的尸体,譬如在一碗水村,同行的老马便看得真切。此刻,我庆幸自己的视力不太好。在映秀,更是看到两个“迷彩”扛着包裹好的遇难者远远走来,静静走去。
      
       面目全非的国道周遭,废墟前后,巨石上下,每隔一段便会有腐臭之味袭来。看不见尸体,看不见面容,仅仅是这异味。一个生命就这样化作一阵异味。
      
       他们是看不见的,然就在你的前后左右,甚至脚下。无,大于有。
      
       无论谁死了,都是我们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在死去。
      
       有一张照片,同行的老马所拍:“计划生育协会”,一个直指生命的所在。而今房毁屋塌,还算完整的竟是那牌匾。一派凌乱中,军用水壶齐齐整整,幸存者和行动均在镜头之外。
      
       远处,更远处,是穿行在汶川-映秀这一生死线上的志愿者,是或行或止的灾区民众。
      
       死者回归尘土,生者开始仰望。
      
       成都-汶川-映秀……这十日,我所做的近乎零,却切身看到了川蜀大地裂缝之深之长,以及一个个魂灵是如何在劫难中默默修复。
      
       永远的,天地不仁。
      
       永远迟到的,以人为本。
        
       2008 5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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