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相比瘦马的艳福。西冯寂寞不堪。他在报社里面对的是一堆带瓶子底的妇人，他说自己这么下去就枯萎啦！说完，忽然想起学生时代，瘦马的那句名言，自己被自己逗笑了。
西冯说自己在这么下去就枯萎啦！
瘦马说过自己是一个性欲旺盛的人！
两相比较，便知上天不公。为何有人身边女人使不完？相反，为何有人连一个也没得使？
“万元户和贫农啊，这就是。”瘦马和蛤蟆镜在康庄的那几个月，西冯在峡谷酒吧自斟自酌，这是他觉得最恰当的比喻了。
当时，他喝多了，眼前出现幻影，瘦马就像坐在他对面一般。可是，他依然没有跟那个“瘦马”说这个。他说了别的，他说：“不如……”
当时，他也不知道瘦马不仅搞大了人家的肚子（这样的事情，西冯他们都习以为常了）。关键的是这女的，不是别人，是他们高中同学蛤蟆镜！那可是蛤蟆镜啊！他想，也只有这女的治得了瘦马。
“你确定孩子是你的？”
“我正在想啊。”
“如果她骗你呢？”
“不像。”
“那先设想那孩子是你的，你怎么想？”
瘦马说：“我还不想定下来。”后来，又说：“我至少得去一次深山老林，或者做一回流氓、土匪，也打家劫舍什么的。”
西冯听明白了。
“总之，你是不想跟蛤蟆镜好好过。”
瘦马此时的神情有些凝重。
他重复说：“据说，咱们这山里有种丑蛤蟆，而且多长了一条腿托在身后。只是不晓得把它放到镜子前，那家伙看到自己的丑陋，会不会也吓出一身油？”
“你从哪听的？”
瘦马说是一个女的给他讲的，逗他玩的。可他觉得这不仅仅是好玩，而且很有意思。女人还说每座山里可能都有。你这家伙有“出油”的那一天。谁让你不陪我去看电影！
西冯知道他在岔开话题，就随着说：“有病吧她？”
瘦马笑说：“其实，我也有。所以，后来跟她说，我得找个健康的，不爱看电影的。”
“爱看电影的女人最让人受不了。”
既然，写到这里，就得提一提西冯那档事。不过，我知道的并不多。是这样的：他想在报社找一个女的对付对付算了。就选了个和他年龄最接近的。他请人家吃饭，人家回请了一场电影。可从电影院出来，他的心彻底死了。他冷冷地总结出一句话“电影疯子玩的”或者是“电影是疯子的艺术”，很多年后好像还成了一种电影箴言了吧。这有点始料不及。不过，这话绝对是他说的。瘦马作证。至于，为什么这么说，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即使喝醉，西冯也从未说起过那次电影院里的故事。可见，西冯把这件事埋藏之深。那就写到这里。
六
蛤蟆镜跑那么远地方把孩子生了下来。现在，她忽然又出现在了瘦马的生活中。这有点让人发懵吧？当事人的状况也许更糟。她在电话里跟瘦马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几年的艰苦生活。细枝末节都说，几乎不让瘦马插话。还说孩子的事，她的事。孩子难产，她差点死了。大道县很偏远，医疗条件也不好。她以为这下死了，死了，眼都闭上了。她说后来是剜心的疼以及孩子的啼哭声将她从鬼门关召唤回来的。更不容瘦马问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跑到那去，为什么骗他。她不需要他的任何回话。
其实，对这一切，瘦马都有怀疑。他努力想着一些细节：那次，他在单位。快下班时，林美梅来敲他门。然后，他们就出去了，好像去喝了酒。好像还说到为什么当初分手瘦马那么狠、为什么夺走了她的第一次却那么恬不知耻。然后，他们开始做。她用诅咒般的眼神看着他，一直到他做得虚脱了……后来，蛤蟆镜说有了，他让她去医院。她当时就骂他畜生！
越想越怕，尤其是说这话的同一个人就在电话里，正和他说着完全不同语气、不同感觉的话：“你当爹啦。高兴吧？”
瘦马还想到如果孩子不是自己的？或者那次她真去医院做了。孩子是谁的野种？他知道在大道县蛤蟆镜跟过很多人，她为什么非说是他的？
他问自己：“她是什么目的？”
“我们娘俩多苦，你知道么？你别说话，我知道你想什么？现在，想这个，你还是人吗？找个镜子照照你像不像只癞蛤蟆！”
瘦马一句话没说。他死也想不通。于是，在夜晚睡不着时开始盘算。他想到了报复。报复他当年甩了她？不过，他甩过很多女的。这种的，还是第一次。蛤蟆镜能做出来。他知道，他也知道纵观这么年感情经历，在某种程度上，每一个他搞过的女人他都喜欢。分了只是感觉过去了。他还爱他们。他有点感叹：“何必如此。”
刚知道消息时，他的感觉是塌了。他失眠，眼瞪着屋顶，甚至想到蛤蟆镜和他在一起时的种种。天花板就像屏幕，他们的故事就像过电影一样，过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又一次，天亮了。
“找个镜子看看，你像不像只癞蛤蟆！”蛤蟆镜在电话里骂他，骂得他越发想去大道县看看，也算给自己满心的问题找个着落，这么悬着总不是办法。他叹息地又躺了下来。
此刻，林美梅在偏僻的大道县，距离虽远，却在冥冥中牵制住了瘦马。现在，只需一个电话。这边，顷刻就塌了。西冯也这么觉得，他扭头看到瘦马沮丧的衰样，就像一个有棱有角的东西，忽然塌了。
七
技校同学中，分配来康庄的，只有瘦马和西冯，其它同学不晓得跑到世界哪个角落去了。
“还好，咱们到了一块。”
瘦马对此心满意足。
“我们的愿望实现了。”
西冯说着，想起了当年来这道峡谷探险时，他俩许下的心愿。
……
接到瘦马的电话是在一个下午。西冯放下电话，从高高的稿子堆里探出头。窗外是一片碎撒的阳光被他看成是一小块一小块金子。
“好久没见啦。”他只是知道宣传部来了个女的而已。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瘦马在电话里除了口气沉重点，也没什么特殊的。声音的浑浊大概是因为喝酒了吧？他想。所以，下班就来了。打车到山脚，沿阶梯上山。
他在半山腰遇上了瘦马。瘦马在前面，走得有点蹒跚。他在后面，也就跟着放慢脚步。他俩一前一后走进了酒吧。
“你刚才走得怎么这么慢！”他坐到了瘦马对面。
瘦马跟服务员晃手，没回他的话。
“好久没来啦。”
“老样子。”
“好的。”
然后，坐下来。他们该尽快找到一个尴尬话题的切入点。
“你真不知道她怀孕？”西冯问。
“我有怀疑。”瘦马说。
“怎么没带她没去医院？”
“她同意去。”
“后来，没去？”
“去了，说自己去，我没去。”
“女人的话你也信？”
“本来不信，你知道么？林美梅来康庄就是为我一句话。”
“你说什么啦？”
“我们毕业那天，我说咱们分手，以后指不定都在哪里？她说，她能找到我，无论我在哪里。”
“然后，你说。”
“我就说，你要是四年后能找到我，我就给你个结果。”说完，瘦马伸出手，跟身边的西冯比划“四”。
“今年是整第四年！”他说。
“所以，你信了她的话？”
……
再打死一次瘦马，他也不相信蛤蟆镜把孩子偷偷留了下来。然后，跟他若无其事地爬了一次山，在峡谷酒吧喝了一次酒，还让瘦马给细致讲解了一次他们时代曾来峡谷探险的往事。她听时，仿佛压根就不在这群探险的人群中。
“你还记得了么？那时，这里还是一块平石，是西冯那次探险忽然回头看见的。”
蛤蟆镜点头，似乎回忆起什么。
她说：“好象说过。”
然后，她跟服务员点了杯酒。举起酒杯，酒杯送向瘦马。
“来，喝。”
“喝！”
他俩喝着喝着，太阳就落山了。山里的阴冷劲就遮上来了。
“我有点冷。”
瘦马起身把面向峡谷的窗关上。
“我说我有点冷。”
瘦马愣了一下。然后，起身，绕过桌子，坐到了她身边。
“我说……”
瘦马伸手揽过了她。
他俩就这么坐到很晚。酒吧是通宵营业的。服务员睡眼惺忪地看到他俩后来互相搀扶着走出了门。门外是一片山。一片淤泥一样的山。他们的影子一晃一晃。
……
“她去哪啦？”西冯说。
“申请去了那个偏远的大道县。”
“你一点不知道？”
“我本来相信她……”
“后来没见过？”
“她在大道，我在康庄，怎么见？”
关于康庄与大道的关系，其实远不止一个成语这么简单。真实分布在他们省蘑菇状地图上的这两点之间是蘑菇顶与蘑菇根的距离。这么说，就很明白了吧？
“她跑那么远是为了折磨我。”
西冯看到瘦马的眼睛忽然一下瞪大了。圆滚滚的眼珠里燃烧着一种火光。他很少看到瘦马这样。倒是瘦马常跟西冯说：
“寂寞是一搓火。我在你眼里看见啦。”
对面坐的西冯的确寂寞不堪。就连他自己也奇怪，从上学到现在工作。他周围几乎没有一个看上自己的女人。当然，他的条件曾很高。瘦马记得他说出那些条件之后，他丢给他一句：“有病吧你！”后来，瘦马也知道他的条件在每况愈下的现实中不得不放低，再也不要求对方大方得体、上得厅堂入得厨房、能说会道、有才有貌、宽容大度、吃苦耐劳、诚实待人、热爱文学。他现在只要求对方性别女，年轻点就更好了。
